秤上的北京
清晨四点半,天还没亮透,灰蒙蒙的像灶膛里刚熄了火的余烬。老张揉着惺忪的睡眼,趿拉着布鞋,端着他那掉了瓷的搪瓷缸子,到院儿里接自来水。水龙头“吭哧”了两声,才不情不愿地吐出细细的水流,冰凉刺骨。
清晨四点半,天还没亮透,灰蒙蒙的像灶膛里刚熄了火的余烬。老张揉着惺忪的睡眼,趿拉着布鞋,端着他那掉了瓷的搪瓷缸子,到院儿里接自来水。水龙头“吭哧”了两声,才不情不愿地吐出细细的水流,冰凉刺骨。
老杜布瓦觉得自己的肋骨断了。不是那种隐隐作痛,而是仿佛有一根烧红的铁钎,随着每一次呼吸,每一次轻微的挪动,狠狠地在他的左侧胸腔里搅动。这疼痛来得如此真切,如此蛮横,就像生活本身常常对他施加的那样。他是在那该死的、结了薄冰的台阶上滑倒的,当时手里还提着一小袋皱巴巴的土豆,那是他接下来三天的食粮。
王德顺觉得自个儿的心,像挂在窗沿下那块快要掉下来的水泥皮儿,悬着,悠荡着,就等那最后“啪嗒”一声。可这声“啪嗒”,它就是迟迟不来。
四月一日还没到,空气里就已经弥漫着一种不确定的味道。像是不小心打翻了胡椒瓶,细微的颗粒悬浮在各处,随时准备让你打个突兀的喷嚏。我的猫已经失踪三天了。它不是那种喜欢离家出走的类型,总是在沙发固定的角落睡觉,或者在我听比尔·艾文斯的唱片时,用尾巴尖轻轻敲打地板,发出几乎听不见的节拍。这次,它就那么消失了,连一声告别的喵呜都没留下。
我像往常一样煮咖啡,看着热水缓慢地渗过咖啡粉,深褐色的液体滴进玻璃壶里。窗外的天空是那种典型的、缺乏个性的城市灰。也许猫只是厌倦了这种灰色,去找一片真正的、绿色的草地了。这种想法没什么根据,但聊胜于无。
北平的春天,风还是硬邦邦的,刮在脸上,像后娘的手。可街面上,不知怎么就透着一股子鲜亮劲儿。譬如街角新开的那家“黄油与面包”,玻璃擦得锃亮,像刚出炉的烤瓷牙,白晃晃地有点晃眼。老李,就在这铺子门口站住了脚。
老王,王记鲜毛肚的第三代传人,一辈子跟牛下水打交道,自认见过的世面,比火锅里涮过的毛肚种类还多。他的店开在市井深处,霓虹灯的光芒勉强能打湿他那块褪色的招牌。店不大,空气里永远弥漫着香料和生鲜混合的、一种诚实而粗粝的味道。熟客们都知道,王记的毛肚,七上八下,爽脆得很。
王老五,人叫他“老王头”,其实不算顶老,刚过六十,背有点驼,像村口那棵老核桃树,看着蔫,其实骨头还硬朗。他在豫东这片黄土地上刨了大半辈子食,土坷垃比亲儿子还熟。村子叫王家圪垯,不大,几十户人家,鸡犬相闻,日子过得像那村头的河水,看着流,其实还是那点儿事,波澜不惊。
北京城还是那个北京城,只是车更多了,楼更高了,老槐树底下遛鸟儿、下棋的,好像也少了那么点儿悠闲劲儿。马连生,四十有五,不好不坏地在一家不大不小的公司里算着账,不好不坏地供着一套离四环还有二里地的房子,身子骨呢,也跟着这日子,不好不坏地发了点福。
那条人行道,说起来有点意思。就在我们家附近那条老街上,挨着一面爬满油腻腻爬山虎的旧墙。一开始没人注意,大家都贴着墙根走,或者干脆走到马路牙子上,踮着脚尖躲自行车。后来不知道哪个好事者拿尺子量了,说,喂,这玩意儿只有十厘米宽。十厘米,同志们,什么概念?就是我那只穿了多年、鞋底快磨平的42码破皮鞋,横着放都放不下。竖着放,也得把脚脖子扭成个诡异的角度。
老魏把车停在路灯杆子底下,熄了火。不是拉客,是歇口气。天刚擦黑,晚高峰还没完全退下去,街上的车灯连成一片晃眼的河。他靠在椅背上,脖子仰着,眼睛看着车顶棚那块磨得发亮的绒布。跑了一天,腰有点直不起来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