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睡在深蓝G318里的程序员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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小史是个程序员,在深圳写代码。这地方,楼高得像要戳破天,房租也高得像要戳破人的胆。小史没胆,至少没胆拿每个月工资的大头去供养一套鸽子笼。所以,他不住鸽子笼,他住在一辆深蓝G318里。这车,国产的,电动的,空间不算小,至少比某些香港劏房强点。他就这么住了四年,像个城市里的游牧民,或者说,像个把自己装进铁皮罐头里的沙丁鱼。

起初,同事们以为他疯了。一个能在南山科技园敲出一行行优雅代码的人,怎么会过得像个流浪汉?有人劝他:“小史,你好歹租个单间啊,哪怕远点,通勤累点,也像个样子。”小史只是笑笑,露出一口被咖啡染得微黄的牙:“样子是给谁看的?再说,我现在通勤时间为零。”

他的G318通常停在公司地下停车场某个犄角旮旯,或者某个偏僻但不收费的路边。早上,他在公司健身房洗漱,穿上看起来还算体面的格子衬衫,然后坐到工位上,开始和代码搏斗。晚上,加班结束,别人涌向地铁站,挤进密不透风的车厢,他则慢悠悠地晃回他的“移动城堡”。

车里被他收拾得井井有条。后座放倒,铺上定制的床垫,就是一个单人床。副驾堆着几本皱巴巴的技术书和几本哲学闲书,还有个小小的电煮锅,偶尔煮个面或者热点速食。车窗上挂着遮光帘,保证了基本的隐私和黑暗。夏天,开着空调睡觉,电费从公司的充电桩“借”;冬天,裹紧睡袋,感觉自己像只冬眠的熊。

有人问他,不寂寞吗?小史说,写代码的时候就不寂寞,代码是他的情人,逻辑严谨,从不无理取闹。不写代码的时候,看看书,或者摇下车窗,看外面车水马龙,看穿着光鲜的人们赶路,看高楼里星星点点的灯火,他觉得也挺有意思。他说,这就像看一场超现实的默片,而他是唯一的观众,坐在一个随时可以移动的包厢里。

当然,也有不方便的时候。比如内急,得找公共厕所。比如想正经做顿饭,那是妄想。比如,偶尔也会渴望一个宽敞的空间,可以伸直了腿走几步,而不是蜷缩在方寸之间。但这些不便,比起省下来的房租和那种“不被拥有”的自由感,小史觉得值。

他算过一笔账。四年下来,他省下的房租,加上理财的收益,足够他在老家小城买套不错的房子了。但他没买。他说,买了房子,就像给自己钉了个桩,动弹不得。他现在这种状态,挺好,想去哪儿,开着车就走了。虽然大部分时间,他还是在公司和停车场之间两点一线。

这种生活,有点像卡夫卡小说里的某种东西。你明知道它荒诞,不合逻辑,但它又真实地存在着,并且形成了一种自洽的逻辑。小史就是那个城堡外的K,只不过他的城堡是自己造的,轮子是自己安的,他既是测量员,也是被测量的对象。他用一种极端的方式,测量着这个城市的房价、生活的成本,以及个体自由的边界。

有一次,公司组织团建,去了东部海边。晚上大家住海景酒店,推开窗就是咸湿的海风和哗哗的涛声。小史没住酒店,他把车开到沙滩附近一个允许停车的地方,打开天窗,躺在车里看星星。他说,酒店的床再软,也没有他的G318让他安心。那晚,海风也吹进了他的车里,带着一股自由但有点腥气的味道。他想,也许每个人都在寻找自己的壳,有的人的壳是房子,有的人的壳是事业,而他的壳,恰好是这辆深蓝G318。

四年过去了,小史的代码写得越来越好,头发也越来越少。他的G318已经跑了十几万公里,车身上添了不少细小的划痕,像一个老兵身上的勋章。他依然住在车里,依然在早晨去公司健身房洗漱,依然在深夜回到他的移动城堡。

没人知道他会这样生活多久。也许明天他就厌倦了,租个房子,过上“正常”的生活。也许他会一直这样下去,直到他的G318报废,或者他也像代码一样,被某种“系统错误”清零。

但至少现在,当深圳的夜幕降临,华灯初上,在一片由钢筋水泥构成的森林里,有一辆深蓝色的G318,像一头沉默的野兽,蛰伏在城市的阴影里。车里亮着一盏微弱的阅读灯,小史可能在看书,也可能在构思下一段代码,或者,只是单纯地在发呆,思考着关于存在、自由和一只铁皮蜗牛壳的哲学问题。这景象,有点孤独,有点滑稽,也有点,说不出的硬朗。就像王小波笔下那些特立独行的主人公,用一种笨拙而真诚的方式,对抗着世界的荒谬。他睡在车里,但灵魂,可能比住在豪宅里的人,更自由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