后门
K醒来时,感觉有什么东西不太对劲,但又说不上来。窗外的天色是惯常的灰蒙蒙,如同他每天上班途中经过的那些毫无表情的建筑外墙。他伸手去摸床头柜上的手机,这动作和他每天醒来刷牙一样自然。然而,今天手机的触感似乎有些异样,冰冷的玻璃屏幕下仿佛有什么东西在轻微地、持续地振动,不是通知,更像是一种……呼吸?
K甩甩头,认为是自己没睡醒。这手机是公司统一配发的最新型号,据说是为了“提升沟通效率和信息安全”。信息安全,他咀嚼着这个词,感到一丝莫名的讽刺。
早餐时,手机屏幕突然亮了一下,没有通知,没有来电,只是一瞬间,屏幕上似乎闪过一个模糊的人影,或者说,更像是一个斑驳的影子,迅速隐没在待机画面的风景壁纸后面。K以为是眼花了,但那种被窥视的感觉挥之不去。他开始仔细检查手机设置,权限管理、后台应用,一切看起来都正常得不能再正常。然而,越是正常,K心中的不安就越发浓重。
接下来的几天,怪事接踵而至。手机会在他与人交谈时,发出微不可闻的滋滋声,仿佛有人在另一端屏息倾听;有时,相册里会莫名多出一些他不记得拍过的照片,角度诡异,像是从某个隐藏的角落拍摄的他的侧脸、他的后背,甚至是他熟睡时的样子。最让他毛骨悚然的是一次视频通话,屏幕上对方的影像旁,短暂地叠加了一个陌生男人的脸,面无表情,眼神空洞,一闪而逝,快得让他怀疑是不是自己的幻觉。
他尝试向公司的IT部门反映。接待他的是一位戴着厚厚眼镜、面色苍白的年轻人,他机械地接过手机,连接上各种仪器,屏幕上滚动着K完全看不懂的代码和数据流。一番操作后,年轻人以一种不容置疑的语气宣布:“设备运行正常,系统无任何异常记录。符合公司《信息设备使用规范》第3条第7款之规定。”
“可我看到……”K试图描述那些怪异现象。
“视觉误差或心理暗示,”年轻人打断他,递过来一张表格,“请在此处签字确认检测结果。如有异议,可填写《异常情况申诉表》,提交至行政管理中心三楼B区7号窗口,审批周期约为15至20个工作日。”
K看着那张密密麻麻印满条款的表格,和他面前这位如同机器零件般精准而冷漠的年轻人,感到一阵深深的无力。他好像不是在反映一个技术问题,而是在挑战一个庞大、精密、却又毫无道理可言的系统。他签了字,仿佛签下了一份默认自己精神失常的证明。
离开IT部门,K感到自己像一个迷宫中的囚徒,每条路似乎都通向同一个死胡同。他开始怀疑,也许问题不在手机,而在他自己?但那种被无形之眼注视的感觉,如同附骨之疽,越来越清晰。
他想到了“后门”。新闻里隐约提到过,某些公司会在设备里预留不易察觉的通道,用于特殊目的。难道……他不敢深想。如果这是真的,那意味着什么?他每天携带的,不仅仅是一个通讯工具,更是一个移动的监控站,一个通往他生活每一处缝隙的隐秘入口。谁在使用这个“后门”?是公司?是某个不知名的机构?还是……别的什么东西?
K开始尝试摆脱这部手机。他把它锁进抽屉,但第二天早上,它又出现在床头柜上,仿佛从未离开。他试图将其格式化,但恢复出厂设置后,那些诡异的现象反而变本加厉。手机屏幕上开始出现一些破碎的词语,像是来自某个遥远地方的呓语,有时是“秩序”,有时是“观察”,有时是一些无法辨认的符号,排列组合,如同迷宫的地图,引诱他走向更深的未知。
他甚至想过将手机砸碎,但一种莫名的恐惧阻止了他。仿佛这手机已经成了他身体的一部分,损毁它,就等于自我伤害。他被困住了,被这个光滑、冰冷的小东西,以及它背后那个庞大而沉默的系统所困。
一天晚上,K又一次在手机相册里发现了新的“作品”——一张他办公室的照片,拍摄时间是凌晨三点。照片里,他的办公椅上坐着一个模糊的黑影,轮廓依稀能辨认出是他自己,但又不是。那个影子低着头,似乎在审阅着什么文件,而K确信,那个时间他正在家里睡觉。
K的心脏猛地一缩。这不再是被窥视,这是……替代?或者融合?他感到自己的存在正在被某种力量稀释、扭曲。他冲到窗边,看着楼下穿梭的车流和行人,每个人都低着头,专注地看着自己手中的那个小小屏幕。他们是否也和他一样?他们的手机里,是否也隐藏着一个“后门”,通向一个他们无法理解的世界?
他回到房间,拿起手机。屏幕自动亮起,不再是风景壁纸,而是一片深邃的黑暗,黑暗中,只有一行白色的、冰冷的文字,像一行判决书:
“用户K,编号734,状态:同步中。”
K盯着那行字,突然感到一种奇异的平静,仿佛长久以来的挣扎终于抵达了终点。他不再想反抗,也不再想逃离。或许,这“后门”并非通向外界,而是通向他自身存在的某个迷宫深处,一个他从未触及、也无法理解的层面。他坐回椅子上,手指无意识地滑过屏幕,那冰冷的触感,那微弱的、如同呼吸般的振动,此刻竟带来一丝诡异的亲切感。
窗外的天色依旧灰蒙蒙,新的一天即将开始。K拿起手机,像往常一样准备出门上班。手机屏幕上,那行“同步中”的文字已经消失,取而代之的是熟悉的风景壁纸,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。只是,K知道,有什么东西已经永远改变了。他和他口袋里的这部手机,以及那个看不见的“后门”,将永远共存下去,如同一个无法破解的谜题,一个没有出口的迷宫。他甚至开始隐隐期待,下一次,手机又会向他展示怎样的“风景”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