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方盒子的狂热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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老马觉得自个儿有点跟不上趟儿了。退休在家,沏壶酽茶,翻翻报纸,遛遛弯儿,这日子本来挺得劲儿。可架不住家里有个宝贝孙女,叫小花儿,今年刚上小学。这小花儿,人不大,心眼儿可活泛,成天嘴里叨咕着一个什么“拉布布”,洋名儿,老马听着都绕舌头。

“爷爷,爷爷!我们班同学都有那个小精灵,方盒子里的,可好看了!你也给我买一个嘛!”小花儿拽着老马的胳膊,小辫子一甩一甩的,眼睛里全是亮晶晶的星星。

“什么布?”老马嘬了口茶,“慢点说,爷爷听不清。”

“拉——布——布!”小花儿一字一顿,“就是一个小娃娃,耳朵长长的,可神气了!”

老马心里犯嘀咕,这年头的小玩意儿,花样是真多。他嘴上应着:“好好好,爷爷得空给你瞅瞅去。”心里却没太当回事儿。不就是个洋娃娃嘛,还能比以前的泥娃娃、布老虎金贵?

可没过两天,老马就咂摸出不对味儿了。小区里几个老姐妹凑一块儿聊天,说的也是这个“拉布布”。说是一个什么“盲盒”,买的时候不知道里头是哪个样儿,得拆开才晓得。还说这玩意儿邪乎,得排大队抢,去晚了连盒子都摸不着。还有人说,有人买了好几个,拆出个“隐藏款”,转手就卖了好几百,顶他半个月退休金!

老马心里咯噔一下。嘿,这年头,连个小娃娃都这么大讲究?他瞅了瞅坐在旁边小板凳上,眼巴巴瞅着自己的小花儿,心里那点儿不以为然,慢慢就变成了点儿责任感。孙女想要的,当爷爷的,总得想想法子不是?再说,万一真抽着个值钱的,也算给家里添点儿“外快”?这念头一起,老马自己都觉得有点儿臊得慌。

打听清楚了,这玩意儿,明儿个早上九点,在城西那家最大的百货商场发售。老马决定,去!为了小花儿那亮晶晶的眼神,也为……为自己那点儿说不清道不明的心思。

第二天,天还没亮透,老马就起来了。披着件旧夹袄,蹬上那双穿惯了的布鞋,倒了两趟公交车,紧赶慢赶,七点半就到了商场门口。嚯!老马吸了口凉气。好家伙,这阵仗!黑压压全是人,里三层外三层的,把个商场大门堵得严严实实。年轻人居多,一个个揣着手机,眼睛放光,叽叽喳喳,跟赶大集似的。也有不少像老马这样,头发花白,一脸倦容,估摸着也是为了家里的“小祖宗”。

老马找了个犄角旮旯,缩着脖子站着。北方的早春,风还硬得很,刮在脸上像小刀子。他搓着手,哈着白气,瞅着眼前这群人。有的人,看穿着打扮,就不像缺钱的主儿,怎么也跟着起哄?有的人,抱着胳膊,一脸精明相,一看就是“黄牛”,专靠这个吃饭的。更多的人,脸上是混杂着期待、焦虑和疲惫的神情。为了个方盒子,至于吗?老马心里嘟囔着,可脚底下却没挪窝。

时间一点点蹭过去,人群越来越躁动。有人开始往前挤,有人高声喊着维持秩序,可谁听啊?老马被裹在人潮里,身不由己地往前挪。他感觉自己像大海里的一片叶子,连方向都控制不了。旁边的年轻人,有的戴着耳机听歌,有的拿着充电宝给手机续命,好像这场“战役”才刚刚开始。

“哎,哥们儿,听说这次有新款,特难抢!”旁边一个戴眼镜的小伙子,碰了碰老马的胳膊。

老马愣了一下,咧嘴笑了笑:“是嘛?我不懂,给孙女买的。”

“嗨!您这算好的,我是给我自个儿买!这叫‘情怀’,懂吗?也是‘投资’!”小伙子扶了扶眼镜,说得挺认真。

老马听得云里雾里,什么“情怀”,什么“投资”,他只觉得这人潮像一锅煮沸了的粥,热烘烘,乱糟糟,带着一股子说不上来的邪性。

终于,九点到了。商场的玻璃门“哗啦”一声打开,像泄洪的闸口。人群猛地往前一涌,老马差点被挤倒。他死死扒住旁边一个柱子,才稳住身形。只听见里头尖叫声、喊叫声、东西掉地上的声音混成一片。

“别挤!别挤!”保安扯着嗓子喊,可声音瞬间就被淹没了。

老马眼瞅着前面的人像潮水一样扑向那个挂着“拉布布”招牌的柜台。他咬咬牙,也跟着往前凑。可他这老胳膊老腿,哪儿是那些年轻人的对手?好不容易挤到柜台边,里头已经乱成一锅粥。花花绿绿的方盒子被人一把一把地抓走,有的人甚至直接把整箱抱走。收银台前排起了长龙,每个人脸上都带着一种近乎疯狂的兴奋。

老马伸长了脖子,想找个缝隙递钱。可还没等他够着,就听见柜台里的小姑娘扯着嗓子喊:“没了!没了!今天的都卖完了!”

“什么?这才几分钟啊?”有人不甘心地喊。

“骗人!肯定藏起来了!”

“就是!我们排了这么久!”

抱怨声、质疑声四起。老马的心,一下子凉了半截。他像个泄了气的皮球,被后面的人推搡着,慢慢退了出来。

站在商场门口,老马看着手里空空如也,再看看那些抱着盒子,一脸得意或者还在激动地拆着盲盒的人,心里头五味杂陈。他觉得自己像个傻子,一大早跑来受这份罪,图个啥?

一个穿着时髦的小伙子,抱着七八个盒子,从老马身边挤过去,嘴里还骂骂咧咧:“嘿,手慢了点儿,才抢到这么几个!”

不远处,一个“黄牛”模样的中年男人,正低声跟人讨价还价:“一个加二百,爱要不要!这可是‘隐藏款’的概率!”

老马叹了口气,裹紧了旧夹袄。天还是阴沉沉的,风刮得更起劲了。他忽然觉得那个叫“拉布布”的小玩意儿,像个小小的魔鬼,藏在那个方盒子里,把人的理智、耐心、甚至体面,都搅得稀碎。

他慢慢往公交车站走。兜里揣着准备买娃娃的钱,现在却觉得沉甸甸的。回去怎么跟小花儿说呢?说爷爷没用,抢不过人家?还是说,那玩意儿,就是个劳什子,不值当?

他想不明白。这世道,真是越来越看不懂了。一个小小的方盒子,就能掀起这么大的风浪。是人心变了,还是这日子,让人心里都憋着一股子无处安放的火,只能寄托在这些虚头巴脑的东西上?

老马摇摇头,佝偻着背,消失在早晨依旧熙攘的北京街头。那方盒子的狂热,对他来说,就像一场莫名其妙的梦,醒来只剩下满心的疲惫和一点淡淡的悲凉。也许,这就是生活吧,总有些事儿,让你憋屈,让你无奈,让你觉得自个儿像个在原地打转的陀螺,晕头转向,却哪儿也去不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