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车门里的世界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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您说这叫什么事儿?

北京南站,那叫一个人山人海。赶车的,送人的,拉着箱子跑的,捧着手机看的,空气里都弥漫着一股子急火火的味道,好像慢一步,地球就不转了似的。孙秀芝就夹在这么一堆人里头,脑门上沁着汗珠子,眼神儿直勾勾地盯着进站口的方向。

她那口子,老李,说是去买两瓶水,可这都快开车了,人影儿还没见着。孙秀芝心里头啊,就跟揣了个兔子似的,怦怦直跳。这趟车,回老家的,闺女要订婚,这当妈的能不急?票,还是闺女好不容易抢的,误了,那可真是哭都没地儿哭去。

“旅客请注意,您乘坐的GXXX次列车,马上就要停止检票了……”广播里那甜得发腻的女声,这会儿听在孙秀芝耳朵里,比催命的鼓点还瘆人。她踮着脚尖,脖子伸得老长,活像一只焦急的鹅。

旁边的人流开始往车厢里涌,检票口那儿眼看就要拉绳子了。孙秀芝一咬牙,心一横,也顾不上老李了,拖着那个半新不旧的拉杆箱就往里冲。箱子轱辘不争气,“咔哒咔哒”地响,跟她的心跳一个节奏。

好不容易挤上了站台,找到了自己的车厢。车门口,穿着制服的小伙子正挥着手,示意大家快上车。“滴滴滴——”关门的警示音响了,车门正缓缓地往一块儿合拢。

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,孙秀芝眼睛尖,瞧见远处站台尽头,一个熟悉的身影正气喘吁吁地跑过来,手里还拎着俩矿泉水瓶子——可不就是她家老李!

“哎!老李!这儿!”孙秀芝扯着嗓子喊,可她的声音被淹没在站台的嘈杂和“滴滴”声里。

眼瞅着那门缝越来越小,孙秀芝也不知道哪儿来的劲儿,或许是急疯了,或许是觉得不能把老李一个人撂下,她猛地往前一蹿,把自个儿的一条腿,就那么直愣愣地伸进了即将闭合的门缝里!

“哎!你干嘛呢!”列车员小伙子吓了一跳,赶紧按了紧急按钮。那合拢的门,“嘎”地一声停住了,离孙秀芝的腿也就一指宽的距离。

这下可好,捅了马蜂窝了。

车厢里已经坐好的人探出头来,七嘴八舌地嚷嚷开了: “怎么回事啊?还不开车?” “这人怎么这样啊?为了自己耽误一车人!” “太没素质了!”

列车员小伙子脸憋得通红,又急又气:“同志!您赶紧把腿收回去!这样太危险了!全车人都等您呢!”

孙秀芝梗着脖子,一只手死死扒着门框,另一只手指着远处还在跑的老李:“我男人!我男人马上就到了!就一分钟!让他上来!”她嗓门儿也大,带着哭腔,好像受了天大的委屈。

老李总算是连滚带爬地跑到了跟前,看见这阵仗,也傻眼了。他手里那两瓶水,“哐当”掉了一瓶在地上。

“快!快上!”孙秀芝拽着老李的胳膊就往车上拉。

列车员和几个闻讯赶来的工作人员围了上来,一边劝阻,一边试图把孙秀芝拉开。场面一时有点乱。

“不能上了!已经过了时间了!”一个像是列车长模样的人严肃地说,“女士,请您配合我们的工作,立刻离开车门区域。您的行为已经严重影响了列车运行秩序!”

“我票都买了!凭什么不让我上?我男人就差一步!”孙秀芝不依不饶,觉得自己占着理。她好像忘了,是她自己拿腿挡的门。这会儿,她只觉得全世界都在跟她作对。

周围的乘客更是怨声载道。有人拿出手机开始录像,镜头对着孙秀芝那张涨红的脸和那条还卡在门缝里的腿。孙秀芝觉得那些镜头就像探照灯,把她心里的那点儿慌张、焦虑和蛮横照得一清二楚,让她无处遁形。

老李在一旁搓着手,一个劲儿地说:“对不住,对不住,是我的错,我来晚了……”可没人听他的。

最后,还是来了两个穿着制服的警察,连劝带拉,总算把孙秀芝从车门那儿弄开了。车门“嘭”地一声关紧,随即缓缓开动。

孙秀芝和老李,还有那个掉在地上的矿泉水瓶子,被留在了空荡荡的站台上。刚才还喧闹无比的地方,一下子安静得可怕。只剩下头顶广播里依旧甜腻的女声在播报着下一趟列车的信息。

孙秀芝看着远去的列车屁股,突然“哇”地一声哭了出来。不是因为没赶上车,也不是因为可能要接受的什么“调查处理”,就是觉得憋屈,觉得累。这一天到晚的,忙忙叨叨,紧紧张张,就跟上了弦儿的闹钟似的,稍微松点劲儿,好像就跟不上趟儿了。她不就是想让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的老李上车吗?怎么就成了罪人了呢?

老李默默地捡起地上的水瓶,拍了拍上面的土,拧开递给孙秀芝:“喝口水吧,看你急的。”

孙秀芝接过水,没喝,只是怔怔地看着瓶身上印着的那个商标,好像那上面有什么解不开的谜团。

“走吧,”老李叹了口气,“去问问,看下一趟车还有没有票。”

孙秀芝没动,她望着刚才车门关闭的地方,那扇冰冷的、不容置疑的铁门。门里头,是一个准时准点的世界,规则严明,秩序井然。门外头,是她和老李,还有那颗被奔波和焦虑填满的心。她忽然觉得,自己伸进门缝里的那条腿,好像不仅仅是条腿,更像是一种徒劳的挣扎,一种对这个快得让人喘不过气的世界的微弱反抗。

可这反抗,除了换来一地鸡毛和别人的白眼,又能怎么样呢?

风吹过空旷的站台,有点凉。孙秀芝抹了把脸,拉着老李,拖着那个“咔哒”作响的箱子,默默地朝着服务台走去。她的背影,在巨大的车站穹顶下,显得格外渺小。就好像,刚才那场不大不小的风波,不过是这钢铁森林里一声无关紧要的回响,很快,就会被新的嘈杂和忙碌淹没得无影无踪。

这世界,有时候真像个严丝合缝的机器,你稍微不按它的规矩来,就可能被齿轮碾得粉碎。孙秀芝不懂这些大道理,她就是觉得,心里堵得慌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