四月一日的数字低语
四月一日还没到,空气里就已经弥漫着一种不确定的味道。像是不小心打翻了胡椒瓶,细微的颗粒悬浮在各处,随时准备让你打个突兀的喷嚏。我的猫已经失踪三天了。它不是那种喜欢离家出走的类型,总是在沙发固定的角落睡觉,或者在我听比尔·艾文斯的唱片时,用尾巴尖轻轻敲打地板,发出几乎听不见的节拍。这次,它就那么消失了,连一声告别的喵呜都没留下。
我像往常一样煮咖啡,看着热水缓慢地渗过咖啡粉,深褐色的液体滴进玻璃壶里。窗外的天空是那种典型的、缺乏个性的城市灰。也许猫只是厌倦了这种灰色,去找一片真正的、绿色的草地了。这种想法没什么根据,但聊胜于无。
第一次注意到那个数字,是在便利店买三明治的时候。找零的收据上,会员积分那一栏印着“81192”。当时没在意,随手塞进口袋。第二次是在地铁站的广告牌上,一个推广健身房的广告,角落里用极小的字体写着“活动代码:81192”。这有点奇怪了。像是指甲划过黑板,在意识的边缘留下了一道细微的痕迹。
我坐在常去的爵士乐咖啡馆,要了一杯黑咖啡。侍者是个沉默寡言的年轻人,头发总是睡得乱糟糟的,像刚从一场漫长的梦中醒来。我问他:“你听说过81192这个数字吗?”
他擦拭吧台的手停顿了一下,抬起头,眼神空洞地看着我,好像我在问他月亮是不是用奶酪做的。“没有。”他说,声音干涩,“听起来像个邮政编码,或者……某种产品序列号?”
“也许吧。”我说。咖啡很烫,味道一如既往地稳定、可靠。不像我的猫,也不像这个突然冒出来的数字。
接下来的几天,81192无处不在。它出现在涂鸦墙上,混杂在 一堆意义不明的符号里;出现在一闪而过的外卖摩托车尾箱的贴纸上;甚至在我整理旧书时,从一本加缪的小说里掉出来一张泛黄的书签,背面用铅笔淡淡地写着:81192。
我开始怀疑这是不是一个精心策划的愚人节玩笑。但规模太大了,而且毫无乐趣可言。更像是一种……渗透。一种无声的、系统性的植入。我上网搜索“81192”,结果五花八门,从某个偏远地区的电话区号,到一个无人问津的开源项目代码片段,再到一个奇怪论坛里讨论梦境的帖子,有人声称在梦里反复看到这个数字。没有明确的指向,没有统一的解释。它就像网络世界里的“辟谣标签”反着来,不是告诉你什么是假的,而是用无所不在的自身,暗示着某种无法言说的“真实”。
我开始失眠。夜里躺在床上,能清晰地听到冰箱压缩机启动和停止的声音,像一个衰老的心脏在勉力维持。我想象我的猫,它现在在哪里?是不是也被卷入了这场关于数字的无声漩涡?
离四月一日还有一天的时候,我接到了一个没有来电显示的电话。
“喂?”
电话那头沉默了很久,久到我以为是恶作剧,准备挂断。然后,一个非常轻柔的,几乎是气流般的女声响了起来:“你也在找它,对吗?”
“找谁?”我问,心脏莫名地加速。
“81192。”她说,“它不是一个玩笑。”
“那它是什么?”
“是一个……入口,”她犹豫了一下,似乎在寻找合适的词语,“或者说,一个标记。标记那些……稍微偏离了轨道的东西。”
“偏离轨道?”
“就像你的猫。”她说。
我的手心开始出汗。“你知道我的猫?”
“我什么都知道一点,又什么都不知道。”她的声音带着一种奇特的空灵感,“明天是四月一日。一切界限都会变得模糊。如果你想找到你的猫,留意81192出现的地方。但要小心,界限模糊,意味着你也可能……回不来。”
电话挂断了。嘟嘟的忙音在耳边响了很久,像某种警告。
四月一日,愚人节。城市似乎并没有什么不同。人们照常上班,地铁依旧拥挤,新闻里播放着无关痛痒的消息。但我感觉不一样了。空气里的胡椒味更浓了。我走在街上,刻意寻找那个数字。它像捉迷藏一样,时隐时现。一家洗衣店的招牌上,霓虹灯管坏了几根,剩下的亮光恰好拼成了“8 1 9 2”的样子,中间的“1”若有若无。
我走到一个街角公园,孩子们在玩耍,发出尖锐的笑声。公园的公告栏上贴满了社区通知和寻物启事。在一张褪色的、寻找一只鹦鹉的启事旁边,我看到了一张新的、用黑色马克笔手写的纸条。上面没有图片,只有一行字:
“它在等。81192。”
下面画了一个简单的箭头,指向公园深处一条少有人走的小径。
我的心跳得像鼓点。是陷阱吗?是玩笑的最后一部分?还是……那个女人说的是真的?我想起我的猫,它柔软的毛,它安静的陪伴。
我沿着箭头指向的小径走去。两旁的树木越来越密,阳光被层层叠叠的叶子过滤,投下斑驳的光影。小径的尽头,不是我想象中的任何景象,而是一堵平平无奇的灰色砖墙。墙上什么都没有,除了多年的风雨留下的痕迹,还有……用白色粉笔画的一个巨大的,歪歪扭扭的数字:81192。
数字下面,放着一个喝空了的牛奶盒子,是我常给我的猫买的那种牌子。
我站在墙边,伸出手,触摸那冰冷的砖石。什么也没有发生。没有入口,没有暗门,没有奇异的光芒。只有粗糙的触感和粉笔灰沾了我一手。
身后传来轻轻的“喵呜”一声。
我猛地回头。我的猫就蹲在 小径的入口处,翠绿色的眼睛看着我,尾巴悠闲地晃动着。它看起来毫发无损,甚至比失踪前更胖了一点。
我快步走过去,把它抱起来。它发出满足的呼噜声,用头蹭我的下巴。
“你去哪儿了?”我问它,声音有些哽咽。它当然不会回答。
我抱着猫,转身离开公园。那堵写着81192的墙,在我身后沉默着。那个数字,那个电话,那个神秘的女人,都像一场未完成的梦。
回到家,我给猫倒了牛奶,打开了比尔·艾文斯的唱片。它跳上沙发,蜷缩在老位置,闭上了眼睛。一切似乎都回到了正轨。
但有些东西不一样了。我知道。
我看着窗外依旧灰蒙蒙的天空,手里还残留着粉笔灰的触感。81192这个数字,像一颗微小的种子,埋进了我的意识深处。它或许什么都不是,只是一个愚人节的巧合,一个无意义的符号。或许,它真的是一个标记,标记着我和我的猫,曾经短暂地偏离了轨道,去了一个无法言说的地方,然后又回来了。
真实与虚幻的界限,在四月一日这一天,确实变得模糊不清。也许,它从未清晰过。
我拿起桌上的啤酒,喝了一口。冰凉的液体滑过喉咙,带来一丝清醒。收音机里,主持人用欢快的语调播报着:“今天是四月一日愚人节,你被骗了吗?”
我笑了笑,看着熟睡的猫。谁知道呢。也许我们都活在一个巨大的玩笑里,只是没人告诉我们笑点在哪里。而81192,不过是这个玩笑里,一个不起眼的注脚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