马连生的减肥赔偿
北京城还是那个北京城，只是车更多了，楼更高了，老槐树底下遛鸟儿、下棋的，好像也少了那么点儿悠闲劲儿。马连生，四十有五，不好不坏地在一家不大不小的公司里算着账，不好不坏地供着一套离四环还有二里地的房子，身子骨呢，也跟着这日子，不好不坏地发了点福。
他这福气，主要是堆在了腰上。老婆张嘴闭嘴就是：“老马，你瞅瞅你那肚子，再过两年，进门都得侧着身子了吧？”马连生嘿嘿一笑，摸摸肚皮，心里却有点不是滋味。谁不想当年也是个利索的小伙子呢？可这日子，它就像和面，不知不觉就把人揉搓得圆滚滚、胖乎乎了。
这天，马连生歇晌的时候刷手机，眼睛让一条花里胡哨的广告给勾住了——“减肥上美团，专家配餐，限时挑战！XX天不瘦XX斤，平台给您赔！”底下还配着图，一个胖墩墩的哥们儿，几周之后，嚯，变成了个有棱有角的精神小伙。马连生心里那根想“利索”一下的弦儿，给拨动了。
“赔钱？”他嘟囔着，“这年头还有这好事儿？”他不是没试过减肥，饿得头晕眼花，看见隔壁炸酱面都想流泪，结果呢？体重秤上的针就像粘住了一样，动都不带动地方的。可这次，人家说“赔钱”，这就不一样了，这像是上了个保险，不成还能捞回点本儿？
晚上回家，他把这事儿跟老婆一说。老婆撇撇嘴：“得了吧你，就你那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劲儿？别是骗钱的。”
“它说赔！”马连生有点急，“白纸黑字写的！再说了，万一成了呢？我瘦了，你脸上不也有光？”
老婆瞅了他两眼，叹口气：“行，你试试就试试，可别到时候赔了夫人又折兵，钱花了，罪受了，肉一两没掉。”
马连生心里憋着一股劲儿，得嘞！非叫你们看看！他点开那个App，选了个不大不小的目标，交了钱。没两天，第一份“专家配餐”送来了。一个精致的小盒子，打开一瞧，几片水煮鸡胸肉，几根绿得发亮的西兰花，还有一小撮糙米饭。马连生夹起一片鸡肉，嚼了嚼，味同嚼蜡。他心里嘀咕：这玩意儿，神仙吃了也得瘦啊。
日子就这么开始了。早上是全麦面包配脱脂奶，中午是水煮菜配糙米饭，晚上……晚上最好对付，饿着。马连生觉得自己像个苦行僧。开会的时候，肚子不争气地咕咕叫，引得旁边的小年轻直乐。路过楼下包子铺，那刚出锅的肉香，简直是魔鬼的召唤，他得用尽全身的力气才能把眼神挪开。晚上做梦，净是些红烧肉、烤鸭、涮羊肉，醒来枕头都湿了半边。
老婆看着他那可怜样儿，有点心疼，又有点好笑：“我说老马，至于吗？要不咱不减了？”
“不成！”马连生咬着后槽牙，“钱都交了，必须坚持！再说，万一真赔呢？”他心里那点儿小算盘还在噼啪响。
日子一天天过去，马连生觉得自己轻飘飘的，走路都带风。他开始偷偷拿出那条几年前买的、一直没敢再穿的西裤比划。嘿，好像是松了点儿！他心里那个美啊，仿佛已经看见自己变回那个利索小伙子的模样。
终于到了约定的最后一天。马连生特意起了个大早，连水都没敢多喝一口，揣着激动又忐忑的心，站上了体重秤。他眯着眼，一点点把视线往下移……指针晃晃悠悠，最后停在了一个数字上。
马连生愣住了。瘦了，确实瘦了，可离那个“XX斤”的目标，还差着那么一小截，不多不少，就那么一点儿。他心里咯噔一下，像是刚爬到山顶，却发现对面还有个更高的山头。
“没达标……”他喃喃自语。
老婆凑过来看 了一眼：“哎，我说什么来着？就差一点儿。不过你也算瘦了，不是坏事。”
马连生心里却堵得慌。瘦了是瘦了，可说好的“赔偿”呢？那才是他坚持下来的精神支柱之一啊！他拿出手机，找到那个订单，点“申请赔付”。
界面跳转，弹出一堆密密麻麻的小字，什么“需上传每日三餐照片”、“需提供指定医院体检报告证明”、“需……”马连生看得眼花缭乱。他哪儿记得天天拍照啊？饿得都没心思了！还要体检报告？当初也没说啊！
他试着联系客服。等了半天，接通一个甜得发腻的声音：“先生您好，请问有什么可以帮您？”
马连生把情况一说。客服小姐公式化地回答：“先生，根据我们的活动规则，您需要提供完整的材料证明您严格遵守了……”
“我遵守了啊！我天天就吃你们那些草！”马连生有点上火。
“那请您提供照片和相关证明呢。”客服的声音依旧甜腻，却透着一股子冰冷。
“我……我没天天拍！”
“那很抱歉先生，根据规定，我们无法为您办理赔付。”
“你们这不是坑人吗？当初广告上可没说这么复杂！”
“先生，所有规则在您参与活动前已明确公示，您勾选同意即代表您已阅读并理解……”
马连生拿着电话，听着那套仿佛永远不会出错的说辞，突然觉得一阵无力。他好像不是在跟一个人说话，而是在跟一面光滑的墙壁较劲。那墙壁上写满了规则，冰冷、坚硬，把他那点儿希望和委屈，轻轻巧巧地就给弹了回来。
他挂了电话，呆坐在沙发上。窗外，北京城的喧嚣依旧。楼下好像有人在吵架，为了停车位还是什么鸡毛蒜皮的小事。生活还是那个生活，充满了各种各样的不如意和啼笑皆非。
老婆递过来一碗热气腾腾的面条，上面卧着个金黄的荷包蛋。“吃点吧，”她说，“折腾了这些天，也该补补了。”
马连生看着那碗面，忽然觉得饿极了。他拿起筷子，呼噜呼噜地吃起来。真香啊！这才是人吃的玩意儿！
吃完了面，他摸了摸肚子，好像又圆回来一点。他叹了口气，又忍不住笑了。笑自己那点儿小算盘，笑那不切实际的幻想，也笑这世道，总能想出各种新鲜法子，让你空欢喜一场。
“赔偿”是没有了，罪是实打实受了，肉嘛，掉了几斤，估计过两天也就回来了。可马连生心里头，好像有什么东西也跟着掉了。说不清道不明，有点儿空落落的，又有点儿踏实了。
得嘞，还是踏踏实实过日子吧。至于那身子骨，胖点就胖点吧，好歹也是自己一口一口吃出来的实在东西。总比那些虚头巴脑的承诺，要来得真切些。他这么想着，打了个饱嗝，觉得这北京城的夜晚，好像也没那么难熬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