X形的轨迹
王翠芬的腿,本来是直的。
王翠芬的腿,本来是直的。
清晨六点十七分,闹钟还没响,我就醒了。窗外的天色是一种稀薄的、像洗过很多次的蓝灰色,带着点宿醉未醒的疲惫感。这城市总是这样,醒得不情不愿。我的身体里似乎也装着一个同样的闹钟,比床头那个机械玩意儿更精准,也更固执。
没有人记得清确切的日期,或许是在一个格外潮湿的梅雨季末尾,也可能只是某个平平无奇、被遗忘在时间尘埃里的下午,总之,关于K博士和他那篇传奇论文的消息,如同一种无声的霉菌,悄然蔓延在大学古老而肃穆的回廊里。三个月,仅仅三个月,他完成了一篇长达十四万字的博士论文。这本身已近乎神迹,足以让那些皓首穷经的学者们感到不安与嫉妒。然而,真正令人眩晕的,是那份由冰冷的机器吐出的报告——查重率:0.1%。
王建国拿到那张水费单的时候,起初以为是个印错了的笑话。米白色的纸张,规整的宋体字,上面清晰地打印着一串数字:39390元。缴费期限是下周三。他反复看了三遍,又拿起手机日历确认了一下,没错,他们搬进这套倾注了半生积蓄的新房,才刚刚十八天。
老周头觉得自己活得像个盆栽。不是那种精心修剪、颇有禅意的盆栽,而是被随便插在土里,搁在窗台上,定期浇点水,仅此而已。这个“土”就是阳光养老院,“水”就是一天三顿的糊糊、药片和护工偶尔的微笑。窗台外面,理论上是世界,但隔着一层擦得模糊的玻璃和一道明晃晃的不锈钢护栏,那世界就变得跟电视里的风景画差不多,遥远且不真切。
护栏是去年统一安装的,据说是为了安全。院长在全体老人大会上唾沫横飞地讲了一个钟头,主题思想就是:这玩意儿能防止你们掉下去。老周头当时坐在下面打瞌睡,心想,掉下去?这三楼的高度,说高不高,说低不低,掉下去大概率也就是摔断几根骨头,然后在床上躺成更标准的盆栽。他真正不爽的是,这护栏明晃晃的,像监狱的栅栏,时刻提醒你:你被圈养了。
小李的电动车像一只疲惫的甲虫,穿梭在城市钢铁与玻璃构成的峡谷里。手机屏幕上跳出新的订单,金色的字体标注着“优先配送”,地址是一个他从未去过的老旧小区——“迷迭园”。备注栏里只有简单的几个字:“急用药,请务必快点,谢谢。”
他熟练地取货,是一家灯火通明的连锁药店。药剂师递给他一个封好的小纸袋,很轻,里面似乎只有一盒药。他瞥了一眼电子面单,收件人姓名是“K先生”,没有具体门牌号,只有一个单元号:“3单元,顶楼”。药店的灯光惨白,照得药剂师的脸像一张模糊的面具。
K先生收到那份文件时,正在用调羹刮着碗底最后一点麦片粥。邮递员甚至没有敲门,那封厚实的、带有某种官方印记的米色信封就像是凭空出现在门垫上,散发着一股档案室特有的陈旧纸张和干涸墨水的混合气味。他甚至不记得自己是否听到了脚步声。
北平的春天,风还是硬邦邦的,刮在脸上,像后娘的手。可街面上,不知怎么就透着一股子鲜亮劲儿。譬如街角新开的那家“黄油与面包”,玻璃擦得锃亮,像刚出炉的烤瓷牙,白晃晃地有点晃眼。老李,就在这铺子门口站住了脚。
老王,王记鲜毛肚的第三代传人,一辈子跟牛下水打交道,自认见过的世面,比火锅里涮过的毛肚种类还多。他的店开在市井深处,霓虹灯的光芒勉强能打湿他那块褪色的招牌。店不大,空气里永远弥漫着香料和生鲜混合的、一种诚实而粗粝的味道。熟客们都知道,王记的毛肚,七上八下,爽脆得很。
王伟第一次听说自己的护照被“埋了”的时候,以为是个蹩脚的玩笑,或者是翻译错误。他当时正站在临时安置点那顶漏风的帐篷外,试图从分发救援物资的官员那里打听一点关于回国的消息。缅甸的这场地震来得猝不及防,震垮了房屋,也震碎了许多人本就脆弱的生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