救命药骑士
小李的电动车像一只疲惫的甲虫,穿梭在城市钢铁与玻璃构成的峡谷里。手机屏幕上跳出新的订单,金色的字体标注着“优先配送”,地址是一个他从未去过的老旧小区——“迷迭园”。备注栏里只有简单的几个字:“急用药,请务必快点,谢谢。”
他熟练地取货,是一家灯火通明的连锁药店。药剂师递给他一个封好的小纸袋,很轻,里面似乎只有一盒药。他瞥了一眼电子面单,收件人姓名是“K先生”,没有具体门牌号,只有一个单元号:“3单元,顶楼”。药店的灯光惨白,照得药剂师的脸像一张模糊的面具。
“迷迭园”比他想象的更破败,楼道里弥漫着潮湿和灰尘混合的气味。感应灯时好时坏,在他踏入3单元时,黑暗像实体一样包裹了他。他摸索着找到电梯,按钮的数字模糊不清,他凭感觉按下了最高的那个。电梯嘎吱作响,缓慢上升,仿佛在对抗某种无形的阻力。
顶楼。走廊狭长,空无一人,只有几扇紧闭的门,像是一排排沉默的眼睛。没有门牌号,只有单元号标识。他走到走廊尽头,那里理论上应该是K先生的住所。他敲了敲门,声音在空旷的走廊里显得格外突兀。
无人应答。
他又敲了敲,加重了力道。里面依然死寂。他掏出手机,拨打K先生的电话。忙音。一遍,两遍,始终是忙音。
手机上的倒计时在无情地跳动,系统催促他完成配送。按照规定,联系不上收件人,等待十分钟后可以将物品放在指定位置拍照上传,或返回商家。但这备注里的“急用药”三个字像细小的针,扎在他的心上。
他对着门喊:“K先生?您的药到了!外卖!”
寂静。只有电梯在远处某个楼层停靠时发出的轻微震 动。
时间一分一秒过去,焦虑像藤蔓一样缠绕上来。他想象着门后可能发生的场景:一个老人突发疾病倒在地上?一个病人昏迷不醒?“救命药”——这个词在他脑中不断放大,变形,变成一种沉重的责任。但系统不允许他破门而入,规则像一道无形的墙,将他与门后的可能性隔开。
他看着手里的药袋,它变得滚烫。他无法将它随便放在门口,那似乎是对某种未知的、严肃的事情的亵渎。他也无法心安理得地离开。系统冰冷的规则和人可能面临的危急状况之间,形成了一个荒谬的裂口,而他正悬在这个裂口之上。
十分钟到了。系统提示他可以进行下一步操作。他犹豫了。他感到自己不仅仅是一个配送员,更像是一个站在命运岔路口的信使,但这封信的内容、收信人的状况,他一无所知,只被告知“紧急”。
一个荒诞的念头闪过:也许K先生并不存在?也许这只是系统的一个错误,一个迷宫,用来测试他?他摇摇头,甩掉这个想法。
他决定返回药店。
电动车再次穿梭,这次却感觉城市的面貌变得陌生而充满敌意。回到那家药店,灯光依旧惨白。他找到刚才那位药剂师。
“你好,这个药送不到,电话打不通,人也不在。”他把药袋放在柜台上。
药剂师看了看药袋,又看了看他,眼神平静得像一潭死水。“哦。”
“我想问一下,”小李迟疑地开口,“这个……是救命药吗?”
药剂师扶了扶眼镜,镜片反射着灯光,看不清他的眼睛。“所有的药,在需要它的人手里,都可以是救命药。也可能不是。谁知道呢?”他拿起药袋,转身放回了某个架子上,动作和他之前递给小李时一样流畅,仿佛这只是一次寻常的退货。
“那……他要是真的急用怎么办?”小李感到一阵无力。
“系统会处理的。”药剂师淡淡地说,“也许订单会取消,也许会重新派送。系统有它的规则。”
小李站在那里,感觉自己像个多余的零件。他试图遵守规则,却又被某种更深层的东西所困扰。他离开了药店,跨上电动车。手机上已经跳出了新的订单,催促他去往下一个地点。
他发动车子,汇入车流。但他总觉得背后那家药店、那个“迷迭园”3单元顶楼的门,像一个巨大的问号,悬停在他的世界里。他是不是做错了什么?或者说,他是不是什么都没做?他只是遵循了流程,像一个齿轮,准确地啮合,然后脱离。
也许K先生只是恰好出门了。也许那药并不那么紧急。也许……
他不敢再想下去。他抬起头,看着前方无穷无尽的车灯和霓虹,感觉自己被一张无形的巨网笼罩着。他加快了速度,想要逃离,却不知道要逃向哪里。电动车的嗡鸣声,像一声悠长的叹息,消散在城市的喧嚣之中。他隐约觉得,自己可能永远也无法真正“完成”刚才那个订单了,它会像一个幽灵,附着在他的日常路线上,如同一个永远无法抵达的迷宫入口。那个轻飘飘的药袋,装着的或许不仅是药片,还有关于责任、存在和现代社会巨大机器的冰冷隐喻。而他,只是一个载着它短暂奔驰过的、微不足道的骑士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