数字幽灵
接到电话的时候,我正在琢磨晚饭是吃楼下那家用泔水油炒麻辣烫的馆子,还是自己回家煮一碗寡淡无味的方便面。电话那头,母亲的声音像被砂纸打磨过,粗糙,干涩,带着一种不真实的平静,她说,你弟弟没了。
接到电话的时候,我正在琢磨晚饭是吃楼下那家用泔水油炒麻辣烫的馆子,还是自己回家煮一碗寡淡无味的方便面。电话那头,母亲的声音像被砂纸打磨过,粗糙,干涩,带着一种不真实的平静,她说,你弟弟没了。
老王觉得自己需要一点噪音,震耳欲聋的那种。不是办公室里打印机和键盘交织的、永恒的嗡鸣,也不是家里妻子絮叨和电视广告混合的、温吞的背景音。他需要的是那种能把灵魂从躯壳里震出来的巨响,一场摇滚演唱会,越吵越好。
南城的清晨,是湿漉漉的。尤其到了四月,河边的柳树刚抽出一点鹅黄的嫩芽,雾气就像一层薄纱,挂在树梢,也漫进临河的窗户里。
老王觉得自己像他修补的那些老座钟一样,在时间的洪流里,滴答滴答地走向某种必然的寂静。他的钟表修理铺,藏在南城一条快被遗忘的巷子深处,与外面那个为每克黄金涨到1039元而疯狂的世界,仿佛隔着一层蒙尘的玻璃。
我们这地方,以前有个诨号,叫“万国玩具厂预备役基地”,后来官方觉得不雅,文件上改叫“红星工业示范区”,但私底下,尤其是在酒桌上吐沫横飞、追忆往昔峥嵘岁月稠的时候,大家还是习惯叫它“铁锈镇”。这名字贴切,带着一股子金属氧化后的无奈和沧桑。铁锈镇嘛,顾名思义,如今只剩下锈了。以前可不是这样,那时候,镇子就像一个打了鸡血的陀螺,嗡嗡作响,日夜不休,专门给大洋彼岸那帮金发碧眼的小崽子们生产快乐——塑料的,毛绒的,带电池能唱歌跳舞的,应有尽有。
老马觉得,这屋子有点像个巨大的、冰冷的水泥盒子。当初买它的时候,可不是这么想的。那时候,售楼处的小姐嘴甜得像抹了蜜,阳光透过落地窗,照在沙盘上那些精致的小房子模型上,明晃晃的,全是希望。一百一十九万,掏空了半辈子的积蓄,还背上了三十年的贷款,老马和他媳妇儿马嫂觉得,值!为了儿子将来上学,为了老两口有个安稳的窝,为了在这大城里扎下根,这水泥盒子,就是他们的“家”,是沉甸甸的未来。
老王觉得,这城市的霓虹灯,有时候亮得像催命符。尤其是银行寄来的那封信,白纸黑字,措辞客气,却比冬天的寒风还刺骨——再不缴清拖欠的三个月房贷,他那鸽子笼似的家,就要挂上法拍的牌子了。
他的阵地,在一条不算繁华、但烟火气十足的小巷口。一块油腻腻的招牌,上书“老王记卤鹅”五个歪歪扭扭的字,是他在这个庞大都市里唯一的坐标。每当夜幕低垂,那口用了十几年的大锅便开始咕嘟咕嘟地冒着热气,浓郁的卤水香气,混杂着八角、桂皮和某种秘而不宣的香料味道,是附近街坊和晚归打工仔们最熟悉的慰藉。
那城,是一头匍匐在灰色苍穹下的巨兽,它的骨架是钢铁,血脉是拥挤的街道。但近来,一种无形的瘟疫,比任何看得见的灾祸更令人窒息,正席卷着它庞大的身躯。这瘟疫,是风。不是田野间温柔的抚摸,不是海洋上壮丽的咆哮,而是来自地狱深渊的尖啸,一种足以撕裂灵魂、撼动存在的狂怒。
城东的老图书馆,有些年头了。灰扑扑的砖墙,高高的窗户透着一股子沉静,也透着一股子不合时宜的固执。来这儿的人,大多是些熟面孔,退休的老先生老太太,寻个清净地儿看报;准备考试的学生,一泡就是一天;还有像我这样的闲人,没地儿去,就来这儿,假装还在求知,其实不过是混混日子,看看窗外头那棵老槐树发呆。
梅姐的铺子,与其说是店,不如说是一个微缩的热带雨林。各种塑料花、小摆件、节日饰品层层叠叠,从地面一直攀爬到天花板,几乎要将那盏接触不良、忽明忽灭的白炽灯也吞噬进去。空气里弥漫着塑料、胶水和一种难以名状的、属于“世界工厂”心脏地带的尘埃气味。梅姐就坐在这片“雨林”的中央,一台老旧的电脑屏幕映照着她略显疲惫但依旧精明的脸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