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地下室的“宝马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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王科长近来有些消瘦,眼窝也深陷下去,仿佛被什么东西日夜啮咬着精神。熟悉他的人只当他是“公事繁忙,为国操劳”,偶有慰问,他也只是摆摆手,露出一丝苦涩而又仿佛含有深意的笑。没人知道,真正让他寝食难安的,不是办公室桌上堆积如山的文件,而是他家那栋旧楼地下室里,静静趴着的一头“猛兽”。

那是一辆崭新的“宝马”汽车,深海蓝,在地下室昏暗的灯光下,依然能反射出幽幽的光泽,像蛰伏的巨兽的鳞片。车身上罩着厚厚的防尘布,严严实实,仿佛一个体面的、不容窥视的秘密。这车,是他的心头肉,也是他的心头刺。

这车是怎么来的,王科长自己心里有数。不是天上掉下来的,也不是地里长出来的,总之,来路不那么“正大光明”。是几张薄薄的卡片,在某个酒酣耳热的夜晚,塞到了他的手里,伴随着几句“王科长辛苦”、“一点小意思,不成敬意”的低语。他起初是拒绝的,推搡着,涨红了脸,仿佛受了莫大的侮辱。但那手劲奇大,那语气又无比诚恳,最后那卡片还是像有生命般钻进了他的口袋。后来,卡片就变成了这辆车。他去看车的时候,销售小姐笑得比花还甜,一口一个“王总”,叫得他浑身舒坦,仿佛这车本就该是他的。

提车那天,他特意挑了个周末的清晨,天蒙蒙亮,路上行人稀少。他没敢开回家,而是绕了几个大圈子,像做贼一样,最后小心翼翼地停进了单位分配的老旧小区的地下室。这地下室,平日里堆满了各家的破烂杂物,阴暗潮湿,耗子横行,倒是替他省了不少心——很少有人会下来。

从此,这辆“宝马”就成了王科长的秘密。他不敢开出去。开出去?给谁看?同事?邻居?还是路上那些素不相识的人?他一个科长,工资条上的数字明明白白,哪里供得起这样的“猛兽”?这不是明摆着告诉别人,“我”有问题吗?他仿佛已经能看见那些探究的、猜疑的、甚至幸灾乐祸的目光,像无数根细针,扎得他浑身不自在。

于是,这辆象征着身份、地位、财富的“宝马”,就只能屈尊在这暗无天日的地下室里,与废旧轮胎、破损家具为伍。王科长每天下班,总要先去地下室看一眼。他会揭开罩布的一角,用袖子擦拭一下车标,或者轻轻抚摸一下冰凉的车门。那触感,既让他满足,又让他恐惧。他会仔细检查车罩是否盖好,角落里有没有新的蜘蛛网,甚至会屏住呼吸听一听,有没有异常的响动。每一次下去,都像是一次秘密的朝圣,又像是一次对罪证的确认。

有时,他会坐进驾驶室。不开灯,不开空调,只是静静地坐着。握着方向盘,想象着在宽阔的马路上疾驰的场景,想象着别人投来的羡慕目光。然而,想象越是美好,现实的恐惧就越是强烈。地下室的霉味和灰尘味,混杂着新车特有的皮革气味,形成一种古怪而压抑的氛围。他常常一坐就是半个钟头,直到双腿发麻,才猛地惊醒,慌忙下车,重新盖好车罩,锁好车门,然后像逃一样离开。

楼道里若有邻居遇见,热情地打招呼:“王科长回来啦?”他便会心里一惊,强作镇定地回应,脚步却不由得加快,好像身后有鬼在追。回到家,妻子问他怎么脸色这么差,他只含糊地说“累了”。夜里躺在床上,他常常失眠。外面稍有风吹草动,汽车鸣笛,他都会惊坐起来,心怦怦直跳,疑心是不是有人发现了他的秘密,是不是纪委的人找上门来了。

日子久了,那辆“宝马”在他心里,渐渐不再是荣耀的象征,反而成了一个沉重的负担,一个随时可能爆炸的炸弹。他甚至开始有些怨恨它。若不是它,自己或许还能睡个安稳觉,还能在邻居面前坦然地笑。可转念一想,这能怪车吗?他摇摇头,叹了口气。

最近单位里风声紧,据说上面要严查。王科长更是坐立不安。他去地下室的次数更频繁了,每次都像是在告别。他看着那辆依旧崭新,却蒙上了一层细密灰尘的“宝马”,心里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荒谬感。这算什么呢?自己费尽心机弄来的东西,却只能让它在这里不见天日地烂掉?他像一个守财奴,守着一窖发霉的金子,既不敢用,也舍不得扔。

一天晚上,他又一次来到地下室。他没有开车门,只是呆呆地站在车前。地下室的灯泡忽明忽灭,接触不良,发出“滋滋”的声响。墙角似乎有老鼠在窸窣作响。他忽然觉得,这辆车,就像他自己一样,被困在了这里。外面或许有阳光大道,有无限风光,但他们都出不去。或者说,不敢出去。

他疲惫地靠在冰冷的车身上, ощутил 透骨的凉意。他想,也许过段时间,等风声过去了,就好了。也许永远也过不去。也许有一天,这车会和他一起,被某个突如其来的力量,从这阴暗的角落里拖拽出去,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。

他不知道那一天何时会来。他只知道,在它来临之前,他必须继续守护着这个秘密,继续在这恐惧与荒诞交织的地下室里,和他那辆永远无法驶上大路的“宝马”相伴。墙角的耗子又叫了一声,尖锐而刺耳,仿佛在嘲笑着什么。王科长打了个寒颤,拉紧了衣领,转身慢慢地,一步一步地,走上楼去。楼道里的灯光昏黄,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,很长,而且扭曲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