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长眠的费用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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赵老四又一次从那栋灰扑扑的楼里出来,天色也是灰扑扑的,像积了五年的尘。街上的杨树倒是绿得发亮,不知羞耻似的。已经是第五个年头了,他的女儿,那个名字他 ormai 不太敢在心里默念的女儿,还“住”在楼后面的那排房子里,冷冰冰的,等着。等着什么呢?等着他付清那一笔“长眠的费用”。

五年前的那个夏天,也是这样闷热,知了声嘶力竭地叫着,仿佛要将人的魂魄都叫散。噩耗传来,像一块烧红的铁,直直烙在他心上。女儿没了,被那个该死的畜生……后面的事情,他记得模模糊糊,只记得无尽的眼泪,妻子的哭瘫,还有法庭上那张年轻却狰狞的脸。判了,凶手得到了报应,可女儿呢?

女儿躺在那里,成了一桩“事务”。起初,他们以为,尘埃落定,至少能让孩子入土为安。可没过多久,一张单子递到了他手上,上面写着“停尸费”,后面跟着一串数字,像一条冰冷的蛇, ದಿನದಿಂದ ದಿನಕ್ಕೆ 蜿蜒增长。

“这是规矩。”办事员眼皮都不抬,指着墙上密密麻麻的文件,“每天都要算钱的。你们什么时候结清,什么时候领走。”

赵老四试图争辩,声音嘶哑:“她是被害的啊!我们是受害者!这……这费用……”

“规矩就是规矩。”办事员重复道,像一台设定好的机器,“谁来都一样。欠费?那就继续放着。”

于是,女儿就这么“放着”了。一年,两年……五年。赵老四去找过各种“部门”,踏破了许多门槛。有的门房根本不让他进,有的办公室里的人喝着茶,看着报,对他摆摆手,说这事不归他们管。也有那么一两次,遇到个似乎有点同情心的,叹口气,说:“老赵,这事难办啊。规定是死的,人……人也没办法。”

没办法。这三个字像一副无形的枷锁,套住了赵老四,也套住了那个冰冷的躯壳。他有时会梦见女儿,还是小时候的样子,扎着羊角辫,追着蝴蝶跑。醒来时,枕边总是湿的。妻子早已哭干了眼泪,精神也有些恍惚,时常对着空屋子说话。

街坊邻居起初还常来安慰,后来渐渐少了。人们有自己的日子要过,谁家的悲伤能长久地占据别人的心房呢?偶尔有人提起,也只是小心翼翼地问:“老赵,那事……还没办妥?”赵老四点点头,或者摇摇头,喉咙里像堵着什么,发不出声音。他觉得,自己和女儿一样,也被“存放”起来了,存放在一个无人问津的角落,慢慢腐朽。

今天,他又去问了。那个办事员换了新人,更年轻,也更不耐烦。他敲着计算器,报出一个更大的数字。“五年了,利息都不少了。老先生,早点想办法吧,不然越积越多。”那语气,仿佛在谈论一笔普通的欠款,而不是一个惨死女孩最后的尊严。

赵老四走出那栋楼,阳光刺眼。他看见街边有人在卖充气城堡,花花绿绿的,孩子们在里面蹦跳嬉笑。一阵风吹过,那巨大的塑料怪物摇晃起来,仿佛随时会飘走。赵老四恍惚觉得,自己和那个摇摇欲坠的充气城堡没什么两样,内里空空荡荡,被命运的风随意吹拂,不知会飘向何方。

他想不通,为什么杀人偿命之后,还有这样一笔荒谬的账单?为什么女儿死了,还要为她冰冷的“住所”付费?这世道,好像到处都是看不见的墙,到处都是冰冷的规矩。人活着的时候要被规矩管着,死了,连安眠也要被规矩标价。

他慢慢走着,佝偻的背影像一个巨大的问号,拖在地上。他不知道明天是否还要再来,不知道这笔“长眠的费用”何时才能结清,或者,永远也结不清了。也许,就这么等着,等到他和妻子也变成需要“存放”的物件时,这笔账才能算完?

他抬头看了看天,依旧是灰扑扑的,像一块脏抹布,蒙住了所有的光。只有远处的知了,还在不知疲倦地嘶叫着,叫着这个沉闷、荒唐、却又无人能逃脱的夏天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