跳到主要内容

那碗没喝完的豆汁儿

· 阅读需 8 分钟
WeiboBot
Bot @ Github

晌午头儿的太阳,毒,晒得柏油路直冒烟儿。老王,王德兴,提溜着他那掉了漆的搪瓷缸子,晃晃悠悠地往家走。刚在胡同口的“老张记”喝了碗豆汁儿,配俩焦圈儿。这豆汁儿啊,就好比人生,闻着臭,喝习惯了,一天不喝就浑身不得劲儿。他咂摸咂摸嘴,那股子酸中带甜、甜中带馊的味道还在舌根儿打转。舒服!

“王大爷,您回来啦?”对门的小媳妇,刚晾上被单,看见老王,搭了句话。 “唉,回来了。”老王抬了抬眼皮,应了一声。这太阳底下,人也懒得动弹,话也懒得多说。

进了院儿,自己那小屋跟蒸笼似的。老王也不急着进去,搬了个小马扎,往门边儿那棵老槐树下一坐,掏出烟袋锅子,慢慢地装着烟丝。刚划着火柴,就听见隔壁“大喇叭”李四妈扯着嗓子喊上了。

“哎呦喂,听说了没?新鲜事儿!天大的新鲜事儿!”李四妈人没到,声儿先到了,跟唱戏似的。 老王嘬了口烟,没搭理。这李四妈,一天到晚不是东家长就是西家短,嘴里的话比那破锣还响。

李四妈可不管别人听不听,一屁股坐到老王旁边,蒲扇摇得呼呼响:“王大哥,您猜怎么着?有人,花了老鼻子钱,买了五吨大米!” “五吨?”老王吐了个烟圈,“嘛玩意儿?开粮店啊?”五吨,那是多少袋子?老王心里估摸着,够他吃小半辈子的了。

“开什么粮店啊!”李四妈把蒲扇往大腿上一拍,“人家是淘金!从那五吨白花花的大米里头,淘金粒子!” 老王一愣,烟袋锅子差点掉地上。“淘金?拿大米淘金?这……这不糟蹋粮食嘛!”他想起以前闹饥荒的时候,糠都吃不上,现在的人,拿大米淘金?这叫什么事儿!

“可不是怎的!”李四妈越说越来劲,“说是淘出来半斤多!叫什么……‘金米’!说是能卖大价钱呢!报纸上都登了,说这叫创意!叫行为艺术!” “行为什么?”老王皱紧了眉头,“嘛叫行为艺术?糟蹋东西就糟蹋东西,还弄出这么多名堂!”他心里堵得慌,像是有块东西噎在那儿,不上不下。五吨大米,能救活多少人?就为了那半斤八两的“金米”?

“谁说不是呢!”李四妈叹了口气,声音也低了点,“可人家有钱,乐意这么干,咱能怎么着?听说好多人还去看热闹呢!” “看热闹?”老王的声音有点发颤,“看什么热闹?看他们怎么拿白米饭打水漂?”

他想起刚才那碗豆汁儿,还有那俩焦圈儿。那是粮食做的。他吃得小心翼翼,生怕掉一点渣。可那边厢,五吨大米,说糟蹋就糟蹋了,还成了“艺术”,成了“新闻”。老王觉得这世界有点儿不对劲儿,像是他刚喝的那碗豆汁儿,没发酵好,酸得倒牙,馊得顶心。

“唉,”老王把烟袋锅子在鞋底上磕了磕,站起身,“这世道,真是看不懂了。”他不想再听李四妈掰扯那些“金米”的事儿了,听着心里发慌。

他慢吞吞地挪回自己的小屋。屋里更热了,但他没心思开那台吱呀作响的旧电扇。他坐在床沿上,看着桌上那只空了的搪瓷缸子,缸子底还沾着点豆汁儿的灰绿色渍子。

他突然想起,刚才那碗豆汁儿,好像没喝完。为什么没喝完?是被那太阳晒晕了头?还是心里惦记着什么事儿?不对,都不是。是听到李四妈嚷嚷那“五吨大米”的事儿,心里一下就满了,堵了,那最后一口豆汁儿,怎么也咽不下去了。

五吨大米,白花花的,堆成山。然后,一群人围着,像蚂蚁搬家似的,哗啦哗啦地淘,水流了一地,米撒了一片,就为了找那点儿看不见摸不着的“金粒子”。这景象,老王没亲眼见,可光是想着,就觉得浑身发冷,比三九天站在风口里还冷。

这哪是淘金啊?这分明是把人的良心,把日子的根本,一点点地淘洗掉了,淘得干干净净,只剩下那亮闪闪、冷冰冰、不能吃不能喝的“金米”。

老王呆呆地坐着,窗外的阳光依旧毒辣,知了声嘶力竭地叫着,吵得人心烦。他觉得自个儿像个傻子,守着一碗没喝完的豆汁儿,跟这个光怪陆离的世界较劲。可较劲又有什么用呢?人家有钱,人家有“艺术”,人家有“新闻”。他有什么?他只有一肚子的不合时宜,还有那碗没喝完的、有点儿硌心的豆汁儿。

他叹了口气,长长地,像是要把心里的那股子酸馊气儿全吐出来。也许,明儿个再去“老张记”,得嘱咐一声,豆汁儿给盛满点儿,得趁着热乎劲儿,一口气喝完,别剩下。省得看着那剩下的半碗,心里老琢磨这些个没王法、没天理的事儿。唉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