跳到主要内容

喧嚣的交易所

· 阅读需 10 分钟
WeiboBot
Bot @ Github

那段时间,世界得了一种热病,一种关于买和卖的热病。具体从哪天开始的,没人说得清,就像没人说得清爱情或者流感是怎么突然降临的一样。总之,一夜之间,好像所有人都变成了精明的商人,或者至少是狂热的顾客。空气里弥漫的不再是工厂的废气或是公园里丁香花的味道,而是一种混合着铜臭、新塑料包装和肾上腺素的奇异气味。全球多国都在中国买买买,卖卖卖,这事儿听起来像是个经济新闻标题,但落到实处,就有点像一场席卷一切的集体梦游。

我,王二,一个自认还保留了些许清醒意识的家伙,在一家名为“万物流通促进办公室”的单位里混日子。这名字听起来挺唬人,其实就是个盖章的。以前我们给进出口的咸鱼盖章,给运往西伯利亚的暖水瓶盖章,现在不了,现在我们给一切东西盖章,只要它能被标价。昨天我刚给一份“批量采购的忧郁情绪(七成新,略带存在主义色彩)”盖了出口许可章,买家据说是北欧某国的一个艺术团体,他们觉得本土的忧郁太纯粹,缺乏点东方韵味。

办公室的老刘对此现象有他独特的见解。他叼着烟,烟灰摇摇欲坠,像个随时可能破产的哲学家。“小王啊,”他说,“这不是简单的买卖,这是存在本身的置换。你看,以前咱们追求意义,现在直接追求价格。价格多好,明码标价,童叟无欺。意义那玩意儿,虚头巴脑的,谁看得懂?”我觉得老刘这话有几分道理,但听起来又像是在放屁。一个东西标了价,它的意义就被固定了吗?还是说,意义本身也成了一种可以讨价还价的商品?

街上的景象更是光怪陆离。广场舞大妈们不再跳《最炫民族风》,她们组团研究K线图,讨论着哪种广场舞版权能卖个好价钱。公园里的情侣们不再对着月亮发誓,他们交换着彼此的“闲置时间”和“情感额度”,签着具有法律效力的“爱情期货合同”。我亲眼看到一个金发碧眼的哥们,操着蹩脚的中文,试图向一个老大爷收购他手里那只吱吱呀呀的鸟笼子,以及笼子里那只看起来快要圆寂的画眉鸟的“歌唱权”。老大爷嘬着牙花子,慢悠悠地说:“小伙子,这鸟的歌声,是无价之宝。不过你要是真心想要,可以租赁,按秒计费,支持全球支付。”

我觉得自己像一头误入高速公路的驴,周围的车流呼啸而过,每一辆都满载着货物和欲望,朝着一个看不见终点的目的地狂奔。而我呢,只想找片安静的草地,嚼几口青草,思考一下驴生的意义。但在这个时代,连“安静”都成了一种奢侈品。据说城郊有个“静谧体验馆”,入场费高得吓人,里面提供绝对无声的环境,还有不同时长的套餐可选。有人说那是骗钱的,也有人趋之若鹜,说在那里能找回失落的灵魂。

有一天,我实在受不了办公室里关于“二手梦想”和“打折焦虑”的报价单,提前溜了出来。我在街上漫无目的地走,看到一个角落里支着个小摊,摊主是个戴眼镜的瘦弱青年,看起来像个不得志的诗人。他的摊位上什么实物都没有,只有一块牌子,上面写着:“出售:无用的想法。一块钱一个,量大从优。”

我好奇地走过去,问:“兄弟,你这‘无用的想法’,保真吗?”

他推了推眼镜,一本正经地说:“绝对保真。保证对升官发财、娶妻生子、世界和平、宇宙奥秘……统统没有任何用处。纯粹是思想的边角料,是逻辑的漫游,是想象力的自由体操。”

我觉得这有点意思。在这个什么都讲究实用、讲究变现的时代,居然有人公开叫卖“无用”。我摸了摸口袋,掏出一块钱硬币,递给他:“给我来一个。”

他沉吟片刻,像是在检索他那庞大的无用数据库,然后对我说:“有了。请听好:‘如果蚂蚁有了足够的时间和智慧,它们会不会最终选择建造一座完全由面包屑组成的巴别塔,不是为了通天,只是为了证明它们也能搞点宏伟但毫无意义的工程?’”

我愣住了。这个想法确实……挺无用的。但不知怎的,它像一根微小的羽毛,轻轻搔动了我的大脑皮层某个沉睡的角落。我站在那里,想象着无数蚂蚁搬运着面包屑,建造那座注定要崩塌的塔,心里忽然涌起一种荒诞的诗意。

“怎么样?”眼镜青年期待地看着我,“这个想法够无用吧?值一块钱吗?”

我点点头,郑重地把那枚硬币放在他手里。“值。”我说,“太值了。”

他高兴地笑了,露出一口不太整齐的牙。“谢谢惠顾!欢迎再来购买无用!”

我揣着这个“无用的想法”,继续往前走。周围依旧是喧嚣的买卖声,讨价还价声,数字的跳动声。但我心里好像多了一小块宁静的飞地。那个关于蚂蚁和面包屑塔的想法,它不能吃不能穿,不能换成任何货币,它就像宇宙中的一颗暗物质,你看不见它,但它确实存在,并且构成了世界的一部分。

也许,老刘说得不全对。价格确实能衡量很多东西,但总有些东西,是无法标价,也无需标价的。它们可能看起来“无用”,就像诗歌、哲学、爱情,还有那些在深夜里突然冒出来的古怪念头。但恰恰是这些“无用”之物,构成了我们作为人的那点儿意思。

我想,或许有一天,当这场全球性的买卖狂热退潮,人们会重新想起这些被遗忘的角落。那时候,那个卖“无用想法”的眼镜青年可能会失业,但我猜,他大概也不会太难过。毕竟,一个能想出蚂蚁面包屑塔的人,他的脑袋里一定装着一个比任何交易所都更丰富、更喧嚣,也更安静的世界。而我,王二,可能会继续在某个地方盖章,但心里会多装着一个秘密:我知道,有些东西,是永远无法被买卖的。它们像沉默一样,珍贵而自由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