数字幽灵的审判
李维觉得,自从他和晓芳分手后,他的电脑版微信就变成了一个充满恶意的幽灵法庭,而他是唯一的被告,罪名是“试图遗忘”。
这座百万人口的大都市,吞噬了他们的爱情,也试图吞噬他们各自的未来。分手是和平的,像秋天最后一片叶子悄然落地,没有争吵,只有一种沉重的、弥漫在空气中的疲惫。他们约定好,不再联系,给彼此时间和空间,去消化水泥森林里的孤独和重新开始的可能性。
手机端的微信,李维处理得很干脆。聊天记录删除,朋友圈权限设置,眼不见心不烦。然而,问题出在那个该死的电脑版微信上。它像一个固执的老管家,拒绝承认家里的女主人已经离开。
起初,只是在文件传输助手的历史记录里,偶尔会瞥见晓芳的名字和那些曾经共享的文档,像褪色的旧照片。李维皱着眉头,点了清理。但没过几天,当他在搜索栏输入某个工作关键词时,联想建议里赫然跳出了晓芳的头像和昵称,旁边还跟着一个他们曾经常用的表情符号,笑得没心没肺。
李维感到了第一丝寒意。这不仅仅是缓存的问题,这像是一种……审判。冰冷的算法,似乎在嘲笑他的“和平分手”不过是自欺欺人。他尝试了更彻底的清理,卸载重装,甚至不惜删除了整个本地数据文件夹。
然而,幽灵依旧。有时,是在登录界面,那个“自动登录”的选项旁边,会短暂地闪过晓芳的头像轮廓,快得像眼花的错觉。有时,是某个沉寂已久的群聊里,有人@了全体成员,通知栏弹出时,背景模糊的头像堆里,他总觉得看到了那个熟悉的侧脸。最离谱的一次,是系统推荐“可能认识的人”,居然把晓芳的一个远房表妹推给了他——他们只在某 次聚会上见过一面,从未加过微信。
李维开始感到一种卡夫卡式的荒诞。他仿佛置身于一个无形的法庭,被一个看不见的法官,用一套他不理解的程序,反复提醒他的“罪行”——他爱过,然后分开了。这台冰冷的机器,这串由0和1组成的代码,似乎拥有了某种意志,坚持要在他试图愈合的伤口上撒盐。他像K一样,在迷宫般的城市和程序界面里打转,却找不到控诉他的具体对象,也无从辩护。
他开始失眠,对着电脑屏幕发呆的时间越来越长。窗外的霓虹灯变幻着色彩,映在他疲惫的脸上。他想,也许,这就是大城市的规则,连分手都要被数字化地存档、备案、时时提醒,直到你彻底麻木,或者崩溃。他甚至开始怀疑,是不是晓芳那边也一样?不,她那么决绝,一定早就把一切清理干净了,现在可能正和新认识的朋友在某个网红餐厅打卡,笑靥如花。
又是一个周末的深夜,李维决定进行最后的斗争。他要彻底格式化这台电脑,从物理层面消灭这个数字幽灵。他备份了重要的工作文件,深吸一口气,鼠标指针悬停在“格式化C盘”的选项上。城市巨大的沉默包裹着他,只有主机风扇发出轻微的嗡鸣。
就在他即将按下确认键的瞬间,屏幕右下角,那个熟悉又陌生的微信图标,突然闪烁起来。
不是群消息,不是公众号推送,是一个独立的对话框。
是晓芳。
她的头像静静地躺在那里,像一枚被遗忘在沙滩上的贝壳。
李维的心跳漏了一拍。他犹豫着,点开了对话框。
一行简短的文字,带着一种难以置信的疲惫和困惑,跳入他的眼帘:
“李维,你的电脑版微信……是不是也出问题了?它老是自己跳出来,提醒我和你的聊天记录,还有……那些文件。我删了好几遍了。”
李维盯着那行字,仿佛看到了屏幕对面,晓芳同样坐在电脑前,带着和他如出一辙的困惑与无奈。原来,那个固执的、充满恶意的“数字幽灵”,并非只纠缠他一个人。它像一个蹩脚的月老,用一种近乎残酷的、卡夫卡式的方式,将两条本已分开的线,又笨拙地缠绕在了一起。
所谓的“审判”,竟然是双向的。他和她,都被困在了同一个由代码构建的、荒诞的回忆囚笼里。
他看着窗外依旧闪烁的霓虹,突然觉得这座冰冷的城市,以及那个同样冰冷的程序,似乎在用一种极其笨拙的方式,讲述着一个关于连接的故事。
李维的手指离开了鼠标。他没有回复晓芳的消息,也没有继续格式化电脑。他只是静静地坐着,看着那个闪烁的对话框,第一次觉得,那个数字幽灵的存在,或许并非全然是恶意。
也许,这只是生活本身——这个由无数巧合、误解、冰冷规则和微弱人情构成的巨大迷宫——又一次不动声色的提醒:在彻底遗忘之前,总有些东西,会以意想不到的方式,发出回响。就像此刻,窗外无声的雨,和屏幕上,那一行同样无声的文字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