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钱教授的汇款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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学校的老账房姓刘,叫刘文和。名字斯文,人却长得敦实,像个刚出锅的白面馒头。他在学校管钱,管了几十年,迎来送往,头发从黑到花白,账本换了一摞又一摞。学校里的人事变动,他心里都有一本活账。

每年到了五月,蔷薇开得正好,爬满了老办公楼的红砖墙,蜜蜂嗡嗡地飞。刘文和就知道,钱教授的那笔钱,快到了。

钱教授,叫钱仲益,教古典文学的,五年前,不,快六年了,春天走的。走得很安静,像他讲课的声音,不高不低,温温和和。钱教授是个瘦小干枯的老头儿,戴深度近视眼镜,走路慢悠悠的,夏天也常穿一件洗得发白的蓝布长衫。他不怎么管闲事,也不大和人来往,就喜欢守着他的书,还有那几盆兰花。

钱教授没儿没女,老伴也走得早。他走后,学校按规矩清理他的宿舍,除了书,就是些简单的家什。后来,学校收到一封律师函,说是钱教授生前立了遗嘱,把他不多的存款设了个小小的奖学金,每年拿出两千块钱,资助一个学古典文学的贫困学生。手续办得很妥帖,钱存在一个专门的银行户头里,每年五月初,准时汇到学校账上。

头一年,刘文和还和同事念叨:“钱先生真是个好人呐。”

第二年,钱到了,刘文和按流程走,填单子,盖章,交给学生处。

第三年,钱又到了。刘文和坐在窗边,看着外面绿得发亮的梧桐叶子,心里有点恍惚。人走了,茶凉了,可这钱,怎么还这么准时地来?就像钱教授还在哪个角落,慢悠悠地看着,到时候了,就提醒银行,该汇款了。

第四年,第五年……今年是第六年了。五月的第二个星期二,刘文和刚泡好一杯酽茶,财务科的小王就拿着一张汇款单走进来:“刘师傅,钱教授的那笔钱又到了,还是两千,一分没少。”

刘文和接过单子,看了一眼,账号,户名,金额,都对。收款人是学校教育基金会,附言写着:“钱仲益奖学金”。每年都一样。他熟练地找出对应的账本,登记,填表。表格是那种老式的,竖格,毛笔字填上去最好看,不过现在都用钢笔了。刘文和的钢笔字写得还行,一笔一划,清清楚楚。

他忽然想起钱教授。有一年夏天,天热得厉害,刘文和去教授宿舍那边办事,看见钱教授搬了个小马扎,坐在楼荫下,拿着个大蒲扇,慢慢地摇。旁边还放着个搪瓷缸子,里面泡着几朵淡黄的野菊花。看见刘文和,钱教授眯着眼睛笑笑,招招手:“小刘,来,坐会儿,喝口菊花茶,解解暑。”

那菊花茶,有点淡淡的苦,喝下去,心里却熨帖得很。

钱教授话不多,那天也没说什么。就说今年的雨水少,兰花不大好养。还问了问刘文和家里的孩子,上学怎么样。平平常常,像街坊邻居聊天。

刘文和填完表,盖上红彤彤的公章。这个章,他也盖了几十年了,有点沉。他看着那个名字,“钱仲益”,心里琢磨,这笔钱,会汇到什么时候呢?银行那个户头,是死的,没人管,会不会有一天就停了?或者,学校的政策变了,这笔小钱,淹没在更大的基金里,不再单独列出来?

他不知道。世上的事,谁说得准呢。就像窗外的蔷薇,年年开,可开花的那些枝条,年年都在变。

他把单子理好,准备送去学生处。起身的时候,看见窗台上自己养的那盆吊兰,不知什么时候,悄悄地垂下一条新的藤蔓,嫩绿的叶尖,探头探脑,像个好奇的孩子。

刘文和心里忽然亮堂了一下。钱教授人是走了,可他留下这点念想,就像这吊兰的藤蔓,细细弱弱的,却自有它的生命力,一年一年,还会往下长。至于能长多久,谁知道呢?长一天,就算一天的好。

他拿着那张薄薄的汇款单,脚步似乎也轻快了些。走到门口,回头看了一眼那盆吊兰,还有窗外那些热闹的蔷薇花,觉得这五月的天气,真是好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