呛人的烟
老王,全名王富贵,可这名字大概是他爹妈能给他最不靠谱的遗产了。他在这个钢铁丛林的城市里,更像是一棵营养不良的老树,在逼仄的出租屋里勉强扎根。这天是清明,窗外的车水马龙依旧喧嚣,但老王屋里却弥漫着一股独特的烟火气——不是厨房的油烟,而是祭祖的香火。
他在那张缺了角的旧方桌上,摆了两个苹果,一小碟花生米,还有一瓶开了封但没喝几口的廉价白酒。桌子正中,是他爹妈那张褪了色的黑白合影。老王点燃三炷香,插进充当香炉的易拉罐里,罐里塞满了隔夜米饭。烟雾袅袅升起,带着一种呛人的廉价香料味,盘旋着,仿佛要努力钻出这间只有一方小窗的出租屋,去往那个遥远而未知的世界。
老王跪在铺着凉席的地上,心里头却不像烟雾那样虔诚。他想的是下个月的房租,是楼上那家半夜总传来挪家具声的邻居,是阳台上那盆半死不活的吊兰,还有昨天买彩票又差了一个号的懊恼。给祖宗烧香?嗨,不过是图个心安,或者说,是一种沿袭下来的、不得不做的仪式感罢了。他甚至觉得,爹妈在天有灵,大概更关心他能不能吃饱饭,而不是这几缕呛人的烟。
他磕了三个头,嘴里嘟囔着:“爹,妈,保佑我……嗯……身体健康,万事如意吧。” 词儿贫乏得可怜,连他自己都觉得敷衍。或许是烟熏的,或许是心里有点不是滋味,他觉得眼睛有点涩。
就在他准备起身的时候,一股浓烈的烟雾像是故意跟他作对似的,直冲他的口鼻而来。不是那种缓缓的、诗意的缭绕,而是粗暴的、蛮横的灌入。老王猝不及防,“咳……咳咳咳……”他猛烈地咳嗽起来,咳得惊天动地,仿佛要把五脏六腑都咳出来。眼泪鼻涕一股脑地涌出,他捂着胸口,连滚带爬地想远离那不依不饶的烟源。
他跌跌撞撞地退到墙角,大口大口地喘着气,肺部火辣辣地疼。这破香,质量也太差了!他愤愤地想,明年说什么也得换个牌子,或者干脆……就在这时,“轰隆”一声巨响,伴随着灰尘和碎屑的弥漫,他刚才跪拜的地方,那片天花板,毫无征兆地塌了下来!
石膏板、水泥块、还有纠缠不清的电线,噼里啪啦地砸在他刚刚磕头的位置,瞬间堆起了一座小丘。那张旧方桌被砸得粉碎,苹果滚得到处都是,花生米撒了一地,至于那瓶白酒,更是直接壮烈牺牲,酒液混合着灰尘,散发出一种奇异而悲壮的气味。只有那个塞满米饭的易拉罐香炉,奇迹般地歪倒在一旁,里面的香还倔强地燃着,吐出最后一缕细烟。
老王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切,脸上还挂着咳嗽带出的狼狈泪痕。他刚才要是晚起身哪怕三秒钟,或者说,要是没被那口该死的烟呛得挪开地方……他不敢想下去,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。
呛人的烟,竟然成了救命的烟。
他呆坐了足有十分钟,直到楼道里传来邻居惊慌的脚步声和询问声。他才像个提线木偶一样,摇摇晃晃地站起来,拍了拍身上的灰。他走到废墟边,小心翼翼地捡起那张沾了些灰但没破损的父母合影,用袖子仔细擦了擦。
照片上,年轻的父母笑得淳朴。他们大概从未想过,几十年后,他们那不怎么争气的儿子,会在一个如此窘迫的清明节,因为一次对他们的敷衍祭拜,和一口劣质的香火,以这样一种荒诞的方式,与死神擦肩而过。
这算什么?祖宗显灵?还是纯粹的、狗屎运般的巧合?老王不知道。他只知道,刚才那一刻,他对活着这件事,忽然有了前所未有的、沉甸甸的实感。
他看着照片,又看看那 缕即将熄灭的青烟,忽然低声说了一句:“爹,妈,谢谢啊……虽然这烟,是真他娘的呛。”
说完,他咧开嘴,露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。窗外的阳光,透过弥漫的灰尘,斜斜地照进来,在废墟上投下斑驳的光影,像是一个难以言喻的、来自命运的巨大玩笑。而老王,这个城市里微不足道的老王,就在这个清明节的午后,被一口烟呛出了对生命的敬畏,也呛出了对这荒诞世界的无奈苦笑。他想,下个月的房租还是没着落,但这会儿,他只想先找个地方,好好喘口气,吸一口不带香火味儿,也不带石灰味儿的,真正自由的空气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