流量的迷宫

老陈的手机是儿子淘汰下来的旧式按键机，除了接打电话，屏幕上那些闪烁的图标对他来说如同古老的象形文字，既熟悉又陌生。他每个月都会准时去街角的营业厅缴纳话费，不多不少，每次都是五十元。营业员小姐机械地敲击着键盘，递给他一张薄薄的纸片，上面印着一些他看不懂的数字和符号。

“好了，下个月再来。”营业员小姐的声音甜美而空洞，像一段设定好的程序。

老陈点点头，将那张纸片小心翼翼地折好，塞进贴身的口袋里。他并不知道，这张纸片上隐藏着一个秘密，一个关于“流量”的秘密。

七年，整整七年，老陈的手机里每个月都会自动产生一个50元的流量套餐。而他，对这个套餐的存在一无所知。他甚至不知道“流量”是什么。对他来说，手机只是用来接听儿子的电话，偶尔给老伴发个短信报平安。

直到有一天，儿子心血来潮，想看看父亲的手机账单。那一串串“50元流量套餐”的字样像一把把尖刀，刺痛了他的眼睛。他立刻带着父亲去营业厅查询。

营业厅里，老陈茫然地站在柜台前，像一个误入了现代迷宫的老人。他听不懂那些专业术语，也看不懂屏幕上滚动的数据。他只知道，自己似乎被困在一个无形的牢笼里，每个月都被无声地夺走一部分养老金。

“这……这是怎么回事？”老陈的声音颤抖着，像风中残烛。

营业员小姐依旧保持着职业的微笑，但语气中多了一丝不耐烦：“这是您自己订购的套餐啊，每个月都有短信通知的。”

“短信？我……我不识字啊……”老陈的声音更低了，像是在自言自语。

儿子愤怒地质问：“我父亲根本不会用智能手机，怎么可能自己订购？而且七年了，你们就没有一次主动告知过？”

营业员小姐耸了耸肩，脸上露出一种“与我无关”的表情：“这是系统自动办理的，我们也没办法。如果您不满意，可以取消。”

取消？七年的时间，四千多元的费用，就这样轻描淡写地被“取消”了？老陈感到一阵眩晕，仿佛整个世界都在旋转。

他突然想起博尔赫斯笔下的那座无限延伸的图书馆，每一本书都包含着所有可能的字母组合，但没有人能够找到真正有意义的那一本。而他，就像被困在这座流量的迷宫里，七年来一直在盲目地支付着，却从未找到出口。

这不仅仅是钱的问题，更是一种尊严的丧失。老陈感到自己像一个被时代抛弃的零件，被冰冷的数字和算法所吞噬。他突然明白了，这个迷宫不仅仅是营业厅，更是整个社会。

儿子还在与营业员争论，声音越来越大，引来了许多围观的人。老陈默默地退到一边，他感到无比的疲惫和孤独。他抬头望向窗外，灰蒙蒙的天空像一张巨大的网，将他紧紧地困在其中。

他想起了自己年轻时读过的一本书，里面有一句话：“人是生而自由的，却无往不在枷锁之中。”他那时不明白这句话的含义，现在，他终于懂了。

这枷锁，是流量，是数字，是算法，更是这个时代无处不在的、冷漠的契约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