消失的乳房与黄牛的低语
我是在一个爵士乐酒吧里听到这个故事的。
那天晚上,东京下着绵密的雨,像某种无形的黏液,要把整个城市吞噬。我独自坐在吧台的角落,喝着一杯过分昂贵的威士忌。冰块在琥珀色的液体里缓慢旋转,像时间本身一样,无声无息地消融。
邻座的男人一直在低声说话。他穿着一件皱巴巴的亚麻西装,领口敞开,露出里面同样皱巴巴的衬衫。他的头发像是很久没有打理过,随意地搭在额前,遮住了半边眼睛。
“……239万,”他说,“就为了那两团……东西。”
我没有抬头,只是漫不经心地转动着手中的酒杯。在东京,这样的对话并不罕见。人们总是乐于分享他们的不幸,仿佛这样就能减轻一些痛苦。
“你知道最可笑的是什么吗?”男人继续说道,声音里带着一丝绝望的苦笑,“他们在那里面发现了黄牛和驼鹿的DNA。”
我停下了手中的动作,抬起头。黄牛?驼鹿?这听起来像是某种荒诞的玩笑。
“自体丰胸,”男人解释道,仿佛看穿了我的疑惑,“医生说这是最安全、最自然的……结果呢?我的乳房里住进了两头牲口。”
我不知道该说什么。这已经超出了我的理解范围。这不仅仅是一场医疗事故,更像是一出卡夫卡式的荒诞剧。
“她是谁?”我问,试图把话题拉回到一个更现实的层面。
“我的前妻,”男人说,“或者说,曾经是。”
他点燃一支香烟,深深地吸了一口。烟雾在他的脸上弥漫开来,像一层薄薄的面纱,遮住了他眼中的情绪。
“她一直对自己的身体不满意,”他说,“总觉得少了点什么。她说,她想要变得更‘完整’。”
我默默地听着,没有打断他。我知 道,在这个故事里,金钱、欲望和自我认知交织在一起,形成了一个复杂的迷宫。
“她花了很多时间在网上搜索,咨询各种专家,”男人继续说道,“最后,她找到了一位据说能创造奇迹的医生。”
那位医生承诺,他可以从她身体的其他部位提取脂肪,然后注射到她的乳房里,让她拥有完美的身材。
“听起来很诱人,不是吗?”男人自嘲地笑了笑,“没有异物,没有排斥反应,一切都是你自己的。”
手术进行得很顺利。她恢复得也很快。起初,她对自己的新身体感到非常满意。她买了很多新衣服,每天都花很多时间在镜子前欣赏自己。
“但很快,她就开始觉得不对劲,”男人说,“她觉得自己的乳房里有什么东西在……移动。”
我感到一阵寒意。这听起来像是某种恐怖电影的桥段。
“她去看医生,医生说这只是正常的术后反应,”男人说,“但她不相信。她觉得自己的身体在背叛她。”
她开始失眠,做噩梦。在梦里,她看到自己的乳房变成了两头动物,一头黄牛,一头驼鹿,在她的身体里奔跑、嘶吼。
“最后,她决定去做一次彻底的检查,”男人说,“结果你已经知道了。”
我沉默了。我不知道该如何安慰他,或者说,我不知道该如何理解这个故事。
“她离开了我,”男人说,“她说她无法忍受自己的身体,也无法忍受我。”
他把烟头摁灭在烟灰缸里,动作缓慢而决绝。
“她说,她要去寻找真正的自己,”男人说,“她要去一个没有人认识她的地方,重新开始。”
我看着他,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,像一尊被遗弃的雕像。
“你说,她能找到吗?”他突然问我,“真正的自己。”
我摇了摇头。在这个被消费主义和虚假宣传裹挟的时代,谁又能真正找到自己呢?
酒吧里的爵士乐还在继续,萨克斯管吹奏出忧伤的旋律。窗外的雨还在下,东京的霓虹灯在雨中闪烁,像一颗颗破碎的星星。
我喝完最后一口威士忌,起身离开了酒吧。
走在湿漉漉的街道上,我突然想起了一句话:我们都是自己身体的囚徒,永远无法逃脱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