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老王的金疙瘩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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老王,全名王建国,一个名字里藏着时代印记,如今却只在东城区一条不起眼的胡同里扫着落叶和浮尘的人。他六十有三,背微驼,像胡同里饱经风霜的老槐树,沉默地看着日升月落,车水马龙仿佛是另一个世界的热闹。他的世界,就是这百十米长的青石板路,以及每月那点微薄的退休金,勉强够他糊口,顺便喂喂胡同口的几只流浪猫。

那天下午,太阳懒洋洋地挂在灰蒙蒙的天空,像个没睡醒的昏黄灯泡。老王正挥动着他那把用了不知多少年的大扫帚,与一片顽固的塑料袋较劲。忽然,扫帚边缘磕到了什么硬物,发出一声沉闷的“铛”。不是石子,也不是砖块。老王好奇地蹲下身,用手指扒开积尘。

那是一块疙瘩,拳头大小,形状不规则,表面坑坑洼洼,却在稀薄的阳光下,反射出一种沉甸甸、暖洋洋的光泽。老王的心,像被什么东西猛地敲了一下,也跟着“铛”地响了起来。他活了六十多年,见过真金,虽然只是在金店的玻璃柜台后面。这玩意儿,太像了!那色泽,那质感,沉甸甸地压在他布满老茧的手心。

他飞快地左右看了看,胡同里空无一人,只有风吹过老槐树叶子的沙沙声。老王像做贼一样,迅速将那块疙瘩揣进怀里,布满油污的蓝色工作服下,那块东西硌得他心慌,也烫得他心热。他草草扫完了剩下的路面,脚步虚浮地回了家——那间位于胡同深处,只有十来平米的小平房。

关上门,插上门栓,老王才敢把那块疙瘩掏出来,放在油腻的八仙桌上。他凑近了看,用袖子反复擦拭,那金黄色的光芒似乎更盛了。是金子!一定是金子!老王的呼吸急促起来,眼前开始旋转,不是因为低血糖,而是因为一个巨大的可能性——他,王建国,要发财了!

他想到了很多事。首先是换掉这间冬天漏风夏天漏雨的小破屋,在楼房里买一套带暖气的两居室。然后,他要吃顿好的,不是街边那五块钱一碗的抻面,而是真正的大餐,有鱼有肉,还得有瓶好酒。或许,还可以去趟南方,看看年轻时一直想去却没钱去的西湖……

胡思乱想了一下午,晚饭都没吃。第二天一早,他揣着那块沉甸甸的希望,找到了住在隔壁胡同的小李。小李三十出头,在一家快递公司打工,脑子活络,见识比老王广。

“李子,你给哥们儿掌掌眼。”老王神秘兮兮地把小李拉到角落,掏出那块疙瘩。

小李先是一愣,随即嗤笑一声:“我说王大爷,您这是……捡了个铜疙瘩吧?哪儿淘换来的?”

“什么铜疙瘩!你仔细看看!”老王急了,把东西塞到小李手里,“你掂量掂量这分量!”

小李掂了掂,脸上的玩笑神色收敛了一些。确实沉。他眯起眼睛,对着光看了半天,又用指甲抠了抠,留下了一道浅浅的痕迹。“有点意思……不过,王大爷,这年头,黄铜做得跟真的一样的多得是。您可别是空欢喜一场。”

“那……那咱们找个地方验验?”老王的声音带着颤抖的期待。

“行。我知道前门那边有家老字号金店,信誉好。”小李也来了兴趣,万一是真的呢?这可不是小数目。

两人坐公交车去了前门。老字号金店果然气派,红木柜台擦得锃亮,穿着体面制服的店员脸上挂着职业微笑。老王穿着他那身洗得发白的旧衣服,显得有些格格不入,手心里全是汗。

小李替他开了口,把那块疙瘩小心翼翼地放在丝绒垫子上。“师傅,麻烦您给看看,这东西……成色怎么样?”

一个戴着金边眼镜,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的老师傅走了过来。他拿起疙瘩,掂了掂,表情没什么变化。然后,他拿出放大镜,仔细地观察着,又用一个小镊子夹起,在一种特殊的试金石上划了一下,滴上几滴化学试剂。

老王的心提到了嗓子眼,他甚至能听到自己血液流动的声音。小李也屏住了呼吸,紧紧盯着老师傅的脸。

老师傅放下放大镜,推了推眼镜,看向他们,语气平淡无波,像是在说今天天气不错:“两位,这不是黄金。”

老王脑袋“嗡”的一声,差点没站稳。小李赶紧扶住他:“师傅,您……您确定?”

“确定。”老师傅指着试金石上的痕迹,“这是黄铜,纯度还挺高,做工也……有点意思,像是某种工艺品的半成品,或者……工业废料?总之,不是贵金属。”

老王的脸瞬间垮了下来,所有的幻想泡沫在这一刻全部破灭。刚才还沉甸甸压得他心热的疙瘩,现在只觉得硌得他心口疼。他张了张嘴,想说什么,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。

小李叹了口气,拍了拍老王的肩膀:“王大爷,没事儿,就当……就当捡了个乐子。”他拿起那块黄铜疙瘩,想还给老王。

老王摆了摆手,有气无力地说:“扔了吧,或者……你想要就拿着。”

老师傅看着那块黄铜疙瘩,又拿起放大镜看了看,忽然“咦”了一声:“等一下,这上面好像刻着什么……” 他用镊子翻转着疙瘩,在一个不起眼的凹陷处,找到了一行细小的、几乎磨损的字母和数字。

“HX-7 Prototype Component……Serial No. 003……” 老师傅念了出来,皱起了眉头,“这好像是……某种航空零件的编号?看着像钛合金外面镀了一层铜,用来做测试的?”

老王和小李都愣住了。航空零件?钛合金?这都是他们从未接触过的词汇。

老师傅放下东西,摇了摇头:“这个我们收不了,也没价值。不过,这东西不该随便扔在街上。说不定是哪个研究所或者工厂丢的。也许……对他们来说很重要?”

老王和小李面面相觑。一块本以为是黄金的废铜,现在又变成了可能很重要的航空零件?这算什么事?

走出金店,外面的阳光似乎更加刺眼了。老王手里捏着那块已经不再发光的“金疙瘩”,只觉得无比沉重,却又带着一丝荒诞的轻飘。它不是财富,却可能是个麻烦,或者,是一个他完全无法理解的故事的片段。

小李看着失魂落魄的老王,挠了挠头:“王大爷,要不……咱们把它交到派出所去?”

老王沉默了半晌,忽然笑了,那笑声带着点自嘲,又有点释然:“算了。哪儿捡来的,还扔回哪儿去吧。” 他顿了顿,把那块疙瘩揣回怀里,拍了拍,“就当……留个念想。念想这玩意儿,有时候比金子还沉。”

他佝偻着背,慢慢地往胡同走去。那块黄铜疙瘩,既不是他发财的希望,也不是什么神秘零件的线索,最终,它只是回到了它最初的角色——一块被遗忘在角落里的、沉甸甸的、无用的东西。就像胡同里很多被遗忘的人和事一样,闪过一丝微光,然后归于沉寂。

只是,从那天起,老王扫地的时候,总会下意识地多看几眼地面上的反光。不是期待捡到黄金,而是仿佛在寻找着某种确认——确认那些闪闪发光的,并不一定都是金子;而那些沉甸甸压在心头的,也不一定就是生活的全部重量。胡同里的风,依然吹着,卷起落叶,也卷起王建国心中那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,像一杯没放糖的隔夜茶,苦涩,却也真实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