金色的牢笼

金柜台里的灯光是暖黄色的，像陈年的米酒，晃得人眼晕。老刘熟练地擦拭着玻璃，指腹摩挲过每一件金饰：戒指、项链、手镯，它们在光晕中熠熠生辉，仿佛一个个镀金的牢笼。他在这里工作了十五年，每天的工作就是擦拭、摆放、介绍，然后看着它们被买走，被戴上，被炫耀。

今天的客人不多，老刘难得清闲。他瞥了一眼监控，确认没有客人靠近后，偷偷地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小的放大镜。这是他从一位老顾客那里淘来的，据说可以看清金饰上的每一处瑕疵。他小心翼翼地举起放大镜，对准一个金戒指，指尖轻轻拨动。

那枚戒指的内侧刻着一串细小的数字，老刘眯起眼睛，仔细辨认。那是日期，他认出来了，自己女儿的生日。这个戒指，是女儿在大学毕业时，送给自己的。那时，女儿天真地说：“爸，以后我们家也要像金子一样，发光发亮。”

发光发亮？老刘苦笑了一下。他的生活，早被这金子锁死了。每天按时上班，按时下班，重复着相同的动作，说着相同的话。他没有时间陪女儿，没有时间关心妻子，甚至没有时间想自己。他就像一台机器，被这个金灿灿的店铺，被“金价”两个字，无情地运转着。

他放下放大镜，揉了揉酸涩的眼睛。门口的风铃响了，一位年轻的女士走了进来，径直走向了展示柜。她指着那枚被老刘反复擦拭过的戒指，问：“这枚多少钱？”

老刘机械地报出了价格，那是今天金价的实时波动值，小数点后精确到两位。年轻女士掏出手机，扫码支付，整个过程就像一场无声的交易，冰冷而高效。

“送给谁呢？”老刘习惯性地问了一句。

“送给未来的自己。”年轻女士头也没抬，拿起戒指，戴在了手上，然后离开了。

老刘看着她匆匆的背影，突然觉得有点陌生。未来的自己？他曾几何时，也幻想过未来的样子，而如今，他看到的只有眼前的金饰和毫无波澜的每天。

夕阳西下，老刘换下工作服，走出金店。他下意识地摸了摸口袋里的放大镜，冰冷的金属触感提醒着他，这个小小的物件，是他在这金色的牢笼中唯一的慰藉。他走到街角的小吃摊，买了一份炒面。摊主老王热情地招呼他：“老刘，今天生意怎么样？”

“还行吧。”老刘心不在焉地回答，他抬头望向天空，那是他每天下班时，唯一可以放松自己的时刻。今天，天空是雾蒙蒙的，像一层磨砂玻璃，遮住了星光。他低下头，机械地吃着面。

这时，他的手机响了，是女儿发来的视频通话请求。他接通电话，屏幕上出现了女儿灿烂的笑脸。

“爸，我跟你说，我最近在研究一种新的材料，它可以取代黄金，而且更加环保，更有价值！”女儿兴奋地讲述着她的科研项目。

老刘愣住了，他看着女儿，又看了看自己被金子束缚的双手，一股莫名的感觉涌上心头。他想说些什么，却发现自己的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，发不出声音。

“爸？你怎么不说话？”女儿关切地问。

老刘张了张嘴，终于挤出了一句：“真好……”

他看着女儿开心的笑容，心里却像空了一块，仿佛那些金子，已经融化成液体，渗入了骨髓，把他彻底吞噬。

通话结束，老刘抬头看了一眼天空，依旧是雾蒙蒙的。他放下手机，缓缓地掏出口袋里的放大镜。这次，他没有对准戒指，而是对准了自己粗糙的手背。

他仔细地看着，发现手背上的皱纹，像一条条沟壑，深深地刻在皮肤上，每一条纹路，都记录着时间的流逝，记录着他被金子囚禁的每一天。他突然觉得，手背上的这些纹路，比那些金子，更值得被放大，被仔细观察。

突然，他笑了，笑声很轻，但却在寂静的街道上回荡着，带着一丝荒诞，一丝无奈，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反抗。他把放大镜塞回口袋，深吸一口气，然后走向回家的路，他知道，明天，他依旧会回到那金色的牢笼，擦拭着那些闪闪发光的锁链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