小明一家 老师好

“王老师，新年好！”

门开了，一张略显疲惫的脸出现在眼前，是小明的妈妈。今天是大年初一，也是我作为小学班主任新年家访的日子。说是家访，其实更像是一场走过场的例行公事，大家都心知肚明。

我挤出职业性的微笑：“新年好，小明妈妈。我来看看小明。”

小明妈妈侧过身子，让我进屋。屋里布置得挺喜庆，红色的“福”字贴得歪歪扭扭的，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淡淡的泡面味。小明正襟危坐地坐在沙发上，手里捧着一本厚厚的《五年高考三年模拟》。

“老师好！”小明站起来，声音洪亮。

我点点头，走到小明身边。“小明啊，新年要有新气象，学习也要抓紧哦。”我一边说着，一边习惯性地把手伸向他的头顶，想摸摸他的头发，以示鼓励。

手停在了半空。

小明的头顶光秃秃的，不是那种剃了光头的光滑，而是没有头发的那种光滑，像一颗卤蛋。

我愣了一下，想起小明妈妈来学校开家长会的时候，还是一头乌黑的卷发。

“小明，你头发呢？”我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平静。

小明眨巴眨巴眼睛，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：“老师，我妈妈为了让我专心学习，把头发全捐给需要的人了。”

我看向小明妈妈，她也冲我笑了笑，脸上的疲惫更浓了。

“对，王老师，捐了。现在全家都捐了。”小明妈妈语气轻快，仿佛在说今天天气真好。

“都捐了？”我有点没反应过来，难道是我理解错了？

小明突然指着墙上的一张全家福，照片上，小明的爸爸，小明的爷爷奶奶，甚至包括还在襁褓中的小明妹妹，个个都是锃亮的光头。

我感觉后背凉飕飕的。“小明妈妈，这是……怎么回事？”

小明妈妈似乎没注意到我的惊讶，继续说：“我们一家人商量过了，为了让小明专心学习，我们决定全家都剃光头，每天早上互相监督，谁要敢摸头发，就要接受惩罚。”

“惩罚？”我敏感地捕捉到了这个词。

“是啊，惩罚。”小明妈妈笑着说，“谁摸了头发，谁就要多做十张卷子。”

我感觉自己陷入了一个荒诞的漩涡，这种荒谬的逻辑，这种为了学习不惜一切代价的疯狂，让我头皮发麻。

我努力深呼吸，让自己保持镇定。“小明妈妈，我觉得，这种方法……是不是有点过了？”

小明妈妈愣了一下，似乎对我的反应有点意外。“王老师，现在社会竞争这么激烈，不努力怎么行呢？我们全家都支持小明。”

她从茶几下拿出一本厚厚的册子，递给我：“王老师，你看，这是我们全家今天的学习计划表，每个小时都有安排。”

我接过那本册子，上面密密麻麻地写满了学习内容，从早上六点到晚上十二点，中间几乎没有休息时间。就连吃饭的时候，都要看新闻联播。

我翻到最后一页，赫然写着一句：为了小明的未来，全家必须付出一切。

我合上册子，感觉一阵晕眩。

“王老师，您看，我们家是不是很配合学校的工作？”小明妈妈期待地看着我。

我张了张嘴，想说些什么，却又发现自己什么也说不出来。我突然意识到，在这个扭曲的教育观里，我，作为一名老师，竟然也成了帮凶。

“嗯，你们很用心。”我机械地挤出这几个字。

我没有再坐下去，起身告辞。走到门口时，我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，小明一家依旧在学习，他们都带着一种宗教般的虔诚，仿佛在进行某种仪式。

我感觉自己仿佛置身于一个巨大的舞台剧，每个人都在认真地扮演着自己的角色，而所谓的荒诞，却成了理所当然的日常。

走出门，我摸了摸自己浓密的头发，突然想起，上次小明妈妈来学校开家长会，似乎也是光头……那时她说是为了响应环保，捐了头发给慈善机构……

我突然明白了，这根本不是什么荒诞的轮回，而是一场精心设计的，为了迎合学校，为了迎合体制的表演，他们一家，早已把这荒诞的一切，内化成了习以为常的生活。

我转过身，看见小明家的窗户里，一家人正在整齐划一地做着眼保健操，小明妈妈的头顶，在阳光下反着光，刺得我眼睛生疼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