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雨夜墙壁与悬赏通缉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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雨下个没完没了,像劣质唱片最后的循环音轨,沙哑,固执,带着一种令人厌烦的宿命感。我在公寓楼下的旧书店消磨时间,空气里弥漫着纸张霉变和廉价咖啡混合的气味。老板是个沉默寡言的老头,总在柜台后面读着封面磨损的哲学书,仿佛世界末日也无法打扰他与康德或尼采的约会。

墙上贴着一张新的告示,纸质粗糙,印刷质量像是上世纪八十年代的地下刊物。标题用醒目的黑体字写着:“悬赏通缉”。下面是三张模糊不清的黑白照片,两男一女,西方人的面孔,表情僵硬,像是从某个早已遗忘的家庭相册里撕下来的。告示下方用小字罗列着他们的“罪行”——危害国家安全,听起来像老电影里的台词。悬赏金额倒是具体,一长串零,足够买下这家旧书店,连同老板那些过时的哲学一起。

我盯着那张女人的照片看了很久。说不清为什么,那双眼睛似乎在什么地方见过。不是具体的记忆,更像是一种感觉,如同偶然听到一首旧歌,旋律依稀熟悉,却怎么也想不起歌名和初次听闻的场景。她的眼神空洞,又好像藏着某种深不见底的秘密,仿佛站在一口深井旁边,随时可能坠落。

“你也对这个感兴趣?”老板不知何时站在我身后,声音像生锈的门轴。“最近老有人来看。不过,这种事,跟我们普通人有什么关系呢?”他耸耸肩,又缩回他的哲学堡垒里去了。

跟我们普通人有什么关系呢?大概没什么关系吧。就像美元和欧元会不会形成新格局,或者哪个明星用了什么牌子的卫生巾一样,属于另一个平行宇宙的噪音。我拿起一本封面画着巨大甲虫的书,付了钱,走出书店。雨还在下,不大,但足够把人的心情也淋得湿漉漉的。

晚上常去的那家小酒吧,威士忌加冰块,杯壁上凝结着水珠。调酒师像往常一样擦拭着吧台,偶尔抬头看看电视里无声播放的体育比赛。空气里飘着约翰·柯川的萨克斯,慵懒而忧伤。我啜饮着威士忌,冰块在杯中发出轻微的撞击声。

一个穿着风衣的男人在我旁边的位子坐下,点了同样的威士忌,然后突兀地转向我。“喂,”他说,声音有些沙哑,“你有没有丢过什么重要的东西?”

我愣了一下,不知该如何回答。丢过吗?或许吧。钥匙、钱包、某个女人的电话号码,还有一些更模糊的,比如梦想或者青春之类的玩意儿。但这些似乎都不是他想问的。

“我好像丢了只猫。”男人自顾自地说下去,眼神飘忽,“也可能不是猫。总之,是一种毛茸茸的,温暖的,会发出咕噜声的东西。但现在不见了,怎么也找不到。”他掏出一张照片,推到我面前。“见过她吗?”

照片上是悬赏告示里的那个女人。比告示上的清晰一些,甚至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微笑。那双眼睛,依然像深井。

“她是我的……”男人顿住了,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,仿佛要说什么禁忌的词语,但最终只是摇了摇头,“没什么。如果你见过她,或者长得像她的人,告诉我。”他把酒一饮而尽,留下一张皱巴巴的钞票,消失在雨幕中。

酒吧里只剩下我和调酒师,还有柯川的萨克斯。那张照片还留在吧台上,女人的眼睛凝视着天花板。我突然觉得浑身发冷,不是因为空调,而是一种从脊椎深处升起的寒意。这他妈的算什么?现实版的黑色幽默?还是某种低劣的恶作剧?

我把照片揣进口袋,走出酒吧。雨似乎小了一些,但天空依旧阴沉得像一块巨大的铅块。街道空旷,霓虹灯在湿漉漉的路面上反射出迷离的光晕。我感觉有无数双眼睛在暗处盯着我,从窗户后面,从停靠的汽车里,从每一个阴暗的角落。那些悬赏告示上的面孔,仿佛活了过来,变成了城市的一部分,变成了空气本身。

回到公寓,我发现门缝里塞着一张小纸条,上面用打印体写着一行字:“不要靠近任何井。”没有署名,没有缘由,就像一个来自异次元的警告。我把它和那张照片放在一起,点燃一支烟。

烟雾缭绕中,我仿佛看到那三个被通缉的“特工”——如果他们真的是特工的话——也在某个类似的雨夜,抽着烟,喝着廉价威士忌,思考着自己究竟丢失了什么。或许是身份,或许是祖国,或许只是一只想象中的猫。

这世界就像一个巨大的、运转不良的官僚机构,每个人都被分配了一个莫名其妙的角色,在一场自己也看不懂的戏里奔波。悬赏通缉,国家安全,美元欧元,卫生巾,这些词语像雨点一样砸下来,毫无逻辑,却又构成了我们称之为“现实”的东西。而我,一个无名的观众,或者说是一个不小心走错了片场的龙套演员,手里捏着一张女人的照片和一张写着“井”的纸条,在无尽的雨夜里,不知道该走向何方。

也许,那个穿风衣的男人说得对。我们都在寻找丢失的东西。可能是一只猫,也可能是一种早已遗忘的感觉。只是我们永远也搞不清楚,那到底是什么,又是在何时何地丢失的。就像墙上那张悬赏告示,它提出了问题,却从不提供答案。我们只能在雨中继续行走,听着劣质唱片般的雨声,等待下一个莫名其妙的线索,或者下一个永远不会到来的天晴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