泰山脊上的人

日头还没冒头，泰山脚下就影影绰绰地站满了人。有裹着军大衣打哆嗦的大学生，有举着小旗儿的导游，还有挎着篮子卖水卖饼的老太太。可在这群人里头，最扎眼的，还得数小六子。

小六子，二十六岁，精瘦精瘦的，像根麻杆儿，一双眼睛却贼亮。他在这泰山上，有个营生——陪人爬山。说白了，就是给那些个爬不动又想看日出的主儿，搭把手，鼓鼓劲儿。

“哟，小六子，今儿又开张啦？”卖茶叶蛋的王大妈，一边剥着蛋，一边拿眼斜楞着他。

“嘿，托您福，王大妈！”小六子咧嘴一笑，露出一口白牙。

他今儿的“主顾”，是个胖乎乎的城里老板，西装革履的，还没爬几步，就喘得跟拉风箱似的。

“小伙子……这，这还有多远啊？”老板一手扶着膝盖，一手擦着汗。

“老板，您瞧好吧，这才哪儿到哪儿啊？十八盘还在后头呢！”小六子故意吓唬他。

老板一听，脸都绿了。

小六子也不含糊，接过老板的包，一手扶着他，一步一步往上挪。这泰山，他一年爬个百八十回，闭着眼都能摸上去。可今儿，他却觉得这山道格外地长，长得像望不到头的日子。

他想起自个儿的爹娘，一辈子脸朝黄土背朝天，供他念书。可他呢，书没念出个名堂，倒是在这山上，成了个“陪爬”的。

“小伙子，你说……这人活着，图个啥？”老板突然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。

小六子一愣，这问题，他可没想过。他只知道，他得挣钱，挣钱给爹娘盖新房，挣钱娶媳妇，挣钱……让自个儿，在这世上，能站稳脚跟。

“图个……乐呵？”小六子不太确定地说。

老板摇了摇头，叹了口气：“乐呵？我倒希望，能像你们年轻人一样，有点盼头。”

盼头？小六子心里咯噔一下。他的盼头，在哪儿呢？在这陡峭的山路上？在这沉甸甸的背包里？还是在那一张张钞票上？

走到南天门，太阳已经跳出了云层，把整个山头染得金灿灿的。老板兴奋地举起相机，咔嚓咔嚓拍个不停。小六子站在一旁，看着那刺眼的光芒，心里却空落落的。

“三十万……够吗？”他喃喃自语。

这“三十万”，是他一年的收成。在村里人看来，他出息了，可他自个儿心里明白，这钱，挣得有多憋屈。

他得陪着笑脸，听着那些个老板们吹嘘自个儿的生意，忍着那些个大小姐们的娇气。他得在寒风里瑟瑟发抖，在烈日下汗流浃背。他得……像个孙子似的，伺候着别人。

“这世道……”他想骂一句，可话到嘴边，又咽了回去。

他想起鲁迅先生笔下的那些人，那些在黑暗里挣扎，却又找不到出路的人。他觉得自己，也像是其中的一个。

太阳越升越高，照得人睁不开眼。小六子眯缝着眼睛，看着山下那密密麻麻的人群。他知道，明天，他还得站在这儿，陪着另一个人，走完这段漫长而又艰辛的山路。

他，不过是这泰山脊上，一个微不足道的人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