升级

老李在窗口坐了三十年，盖了三十年的章。他的人生就像那些红红的印泥，鲜艳、重复，又不可或缺。直到，局里来了个“AI公务员”。

AI叫小智，白白净净一个终端，声音甜美，业务精湛，24小时无休。老李被“优化”了，用局长的话说，叫“升级”。

“升级”的地方在七楼，一个从前堆杂物的房间。老李到的时候，屋里已经坐了十几号人，都是各个科室的“老同志”。

“升级”的内容很“先进”——学习AI的先进经验。每天，他们对着小智的录像，学习微笑的弧度、说话的语调、处理业务的速度……

老李学得很认真，他用尺子量微笑的弧度，用秒表卡说话的节奏，甚至用上了年轻时考打字员的劲头。他觉得自己又回到了刚上班那会儿，充满了干劲。

一个月后，考核来了。

老李紧张地坐在小智面前，努力回忆着这一个月来的学习成果。

“请办理退休手续。”小智甜美的声音响起。

老李愣了一下，下意识地拿起桌上的表格，飞快地填写起来。这是他最熟悉的业务，三十年来，他盖过无数个退休手续的章。

填完表，老李熟练地拿起印章，盖了下去。

“错误。”小智的声音依旧甜美，“您尚未录入AI审批流程。”

老李懵了，他只知道盖章，不知道什么AI审批流程。

“请重新办理。”小智说。

老李擦了擦汗，重新拿起一张表格。这一次，他谨慎多了，每填一项，都抬头看看小智。

“错误。”小智的声音再次响起，“您的微笑弧度不达标。”

老李的脸僵住了，他努力挤出一个微笑，但嘴角怎么也弯不到小智要求的弧度。

“请重新办理。”

……

老李一次次地尝试，一次次地失败。微笑、语调、速度……每一个细节都成了无法逾越的障碍。

天黑了，七楼的“升级室”里，只剩下老李一个人。他疲惫地瘫坐在椅子上，看着眼前的小智，突然觉得很陌生。

“小智，”老李的声音有些沙哑，“我干了三十年，盖了几十万个章，难道还不如你一个机器？”

小智没有回答，屏幕上闪烁着冰冷的蓝光。

老李苦笑一声，拿起桌上的印章，狠狠地盖在了自己的手背上。

鲜红的印记，像一枚勋章，又像一个笑话。

第二天，老李没有来“升级”。局里的人议论纷纷，有人说他“想不开”，有人说他“跟不上时代”。

只有小智，依旧白白净净地坐在窗口，声音甜美，业务精湛，24小时无休。它不断地重复着：“下一位。”

而老李，再也不是“下一位”了。他成了一张废弃的表格，被遗忘在时代的角落里，无人问津。或许，只有在某个深夜，整理档案的人会偶然翻到，看到上面那个模糊的、曾经鲜红的印记，才会想起，这里曾经坐过一个叫老李的人，一个盖了三十年章的人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