进与退的代价

老李最近总是做同一个梦。梦里他站在一扇巨大的铁门前，门上刻着密密麻麻的药名，像墓碑一样排列着。他手里拿着一张处方，上面是他患有罕见病的儿子急需的进口药。铁门缓缓打开，露出一片空荡荡的货架，上面只有几个贴着“国产替代”的白色标签。老李想冲进去，却被一双无形的手牢牢抓住。

他醒来，浑身冷汗，像从水里捞出来一样。

儿子小明自从确诊罕见病后，一直靠这款进口药维持。但最近，医院贴出公告，因“政策调整”，该药不再纳入医保，公立医院也不再提供。公告的末尾还用小字写着：建议患者咨询其他渠道或选择国产替代药品。

老李跑遍了所有能跑的药房，却发现这种药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，要么天价，要么根本没有。他绝望地坐在医院的长椅上，看着来来往往的病人，他们脸上的表情各异，但都带着一种相似的麻木。

他拿出手机，打开短视频App。算法推送的，恰好是关于“我国外贸含新量不断上升”的新闻。视频里，一位西装革履的专家对着镜头侃侃而谈，语气充满了自豪。他看到评论区，大家都在为祖国的强大欢呼雀跃。老李划过这条视频，又看到另一条：一位网红正在直播带货，推荐各种“平价好物”。她的身后摆满了琳琅满目的商品，唯独没有他想要的药。

老李给儿子买了一份午饭，小明狼吞虎咽地吃着。他看着儿子苍白的脸，心里像压着一块巨石。他想，如果小明是这条新闻里提到的“新”，那他又能是什么呢？是那个被替代的旧，还是被遗忘的尘埃？

为了给儿子买药，老李开始尝试各种他以前鄙视的赚钱方式。他晚上去摆地摊，卖一些小玩意儿；白天去跑外卖，风里来雨里去。他甚至去参加了一些奇怪的“打卡挑战”，为了几块钱的奖励，在各种App上机械地完成任务。

日子一天天过去，老李感觉自己像一个被困在巨大齿轮里的螺丝钉，徒劳地运转着。他开始变得沉默寡言，甚至连做梦都少了。梦里那扇铁门依旧存在，但似乎不再是阻碍，而是一个可望不可即的幻影。

有一天，老李送外卖时，不小心撞到了一个人。那人西装革履，看起来像个老板。他冲老李吼了几句，正当老李准备道歉时，那人突然愣住了，盯着老李的外卖箱，脸上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。

“你……你这个外卖箱，哪来的？”那人语气都有些颤抖。

老李愣了一下，他这外卖箱还是从二手市场淘来的，没啥特别的。他指了指箱子上的一个磨损的标签说：“就……就随便买的。”

那人一把夺过外卖箱，仔细翻看，越看越激动。他从口袋里拿出一个放大镜，对着标签上模糊的几个字，喃喃自语：“没错……没错，就是它，这是老款的！这绝对是老款的！”

老李被他搞糊涂了，这人是不是疯了？

“你知道吗？”那人一把抓住老李的胳膊，语速飞快，“这是我们公司十几年前的旧款外卖箱，当时我们做了一批，上面印有特殊的编码，后来因为材质问题就停产了。没想到竟然还有人使用！”

“这……这有什么特别的吗？”老李不解地问。

“当然特别！当年这批箱子，每只的成本都在上万！我们以为都销毁了，没想到还有漏网之鱼！这简直是文物！古董！”那人激动地握着老李的手，“我出高价买你的箱子！”

老李愣住了，他看着这个西装革履的男人，突然感觉自己仿佛置身于一个荒诞的剧场。他摆了摆手：“这箱子都旧成这样了，能值几个钱？我还要送外卖呢。”

那人连忙说：“别！我给你一万！不，两万！不，五万！我都要！”

老李看着眼前这个为破箱子而疯狂的男人，心里突然涌起一股无法言说的悲凉。他苦笑了一下，拒绝了男人的交易。他想起躺在病床上的儿子，需要的是药，而不是这些荒诞的“古董”。

他转身，继续奔波在送外卖的路上。箱子里的午饭，已经凉了。但老李知道，他必须继续走下去，因为这是他能为儿子做的，唯一的努力。夕阳西下，他的身影被拉得很长，像一幅定格的黑白照片，上面写满了无力和无奈，但同时也闪烁着一丝微弱的光芒。 这光芒，或许就是希望吧，在无尽的荒诞中，他仍然相信，明天，太阳依旧会升起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