磕头宇宙

老王是被裹挟着磕头的。他本不愿，年过半百，膝盖硬得像块石头，磕在冰冷的青石板上，实在是一种酷刑。但整个村子，不，整个县城，似乎都在进行一场大型的“磕头行为艺术”。

队伍从村头排到村尾，再从村尾延伸到县城的主干道，一眼望不到头。人们穿着崭新的节日盛装，脸上却带着一种奇异的麻木。老王认得几个熟面孔，大家眼神空洞，仿佛被某种无形的力量操控。队伍缓慢移动，每挪动一步，就伴随着“咚”的一声，那是头颅撞击地面的闷响，像是某种古老的祭祀仪式。

老王一开始还在心里默数，磕一个头，心想事成；磕两个头，财源广进；磕三个头，阖家安康。但很快他就放弃了，这队伍太长了，数不完的头，磕不完的福。他甚至开始怀疑，这福气是真的要磕出来的吗？还是只是为了给某些人增加税收？

他的前面是一个穿着时髦的年轻人，戴着耳机，也跟着队伍一下一下地磕头。他忍不住问：“小伙子，你也信这个？”

年轻人摘下耳机，看了他一眼，眼神像是在看一个史前生物，“叔，这叫新年新气象，懂吗？而且磕头有积分的，App上能换东西，还能参与抽奖，最高奖是一辆新能源车呢！”

老王愣住了，他以为磕头是表达对长辈的敬意，对新年的期盼，没想到现在成了积分活动。他有些恍惚，感觉自己置身于一个巨大的游戏厅，每个人都在为了虚拟的积分，卖力地“刷副本”。

他默默地继续磕头，感到膝盖传来一阵阵刺痛。他突然想起了自己远在千里之外的儿子，儿子在城里打工，听说也在“打卡上班”，每天早起晚归，为了积分，为了业绩，为了更高的头衔。老王突然觉得，他和儿子都在磕头，只不过他磕在地上，儿子磕在电脑前。

队伍移动的速度越来越慢，有人开始抱怨，有人开始交头接耳。老王听到有人说，今年磕头可以发红包了，只要把磕头的视频上传到“磕头宇宙”App，就能获得不同金额的红包。老王心想，这可真是个好主意，既能磕头，又能赚钱，真是一举两得。

他掏出手机，准备录制一段自己磕头的视频。这时，他发现身边的人都在对着手机，有的人在对着屏幕点头哈腰，有的人甚至对着空气作揖。老王不解地问：“你们这是在干什么？”

有人回答：“在给元宇宙的领导磕头，他们说磕头能增加你在元宇宙的地位。”

老王震惊了，这世界是怎么了？磕头，不再是对人的尊敬，变成了游戏积分、红包、甚至提升在元宇宙地位的工具。他感觉自己仿佛置身于一个巨大的荒诞剧场，每个人都戴着面具，说着言不由衷的台词，在无休止地磕着头。

突然，队伍停了下来。前面的人开始骚动。老王努力向前张望，他看到队伍的最前面，是一台巨大的屏幕，屏幕上显示着一个虚拟的佛像，佛像微笑着，仿佛在欣赏这出磕头的闹剧。

屏幕下方的字幕滚动着：

“欢迎来到磕头宇宙，磕头越多，福报越多。请大家继续努力，为创造更加美好的虚拟世界贡献自己的力量！”

老王终于明白了，他们磕头的对象不是人，不是神，而是一个巨大的，冰冷的，由数据构成的虚拟佛像。他看着周围的人，一个个仍然机械地对着屏幕磕头，仿佛已经完全失去了自我意识。

他突然感到一股难以言喻的悲哀。他默默地收起手机，没有录制任何视频，也没有参与任何“磕头活动”。他转过身，逆着人流，慢慢地走出了队伍。

他决定去看看外面的世界，或许，还有一些地方，不需要磕头，也能获得真正的幸福。只是，他不知道，这样的地方，到底还存在不存在。而屏幕上，虚拟佛像的微笑，依旧慈悲又诡异。